这些年,陈芳看着自己男人职位越来越高,说话时和自己一样的乡音也渐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口字正腔圆标准的普通话。
那个在农村时和自己睡一张大炕,一起下地干活的男人好像渐渐地消失在了自己的生活中。
唯一留下来的就是“狗娃”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土名。
而自己这么些年虽然生活好了点,但其他的依然还停留在原地,依然是那个从农村出来的普通话都说不好的土媳妇。
记得当初自己一开口时,带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就逗得这些城里太太笑了起来。
自己就是靠着乡下人的特质,靠着巴结讨好,把自己无限放低,用属于陈芳的方式摸索着扎根在这城里二十年,自己凭什么要改变。
一般陈芳这么说以后宋平就懒得和她计较了,今天却还皱着眉头沉着脸不说话。
陈芳接着说:“怎么了?你就别和我计较了。
快坐着吃饭吧,难得见你回来一趟。”
说着拉开了宋平面前的椅子。
宋平坐下,却没动筷子。
他问:
“家里就你一个人,女儿呢?”
陈芳给宋平夹了一筷子肉说:
“雯雯那孩子,早前出门说要去逛逛,估摸着一会儿该回来了吧。
你知道的,她从小没过过两天好日子,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地方。”
陈芳见宋平还不动,就催促到:
“咱先吃吧,别等她了,出门前我还给了她两块钱呢,说不定她都在外面吃了。”
哪知宋平听了她的话,扬手重重的拍了一掌在桌子上。
宋平怒吼出声:
“我问的是宋雅!”
陈芳吓了一大跳,她还以为宋平要打自己。
过了这么些年好日子,见过了城里太太和丈夫的相处方式,陈芳的脾气早就见长了,不再是在乡下那个面对丈夫唯唯诺诺的妻子。
她语气也不好的开口:
“你这是在发什么疯?那个疯丫头一早就不知道去哪儿躲懒了,好不容易在家休息一天也不知道在家里帮帮忙。”
边说还边在自己丈夫面前上眼药。
她就怕丈夫偏心这个假女儿,当初本来要送宋雅回她自己家,还是丈夫反对,自己又不好在丈夫面前表现得太不近人情。
她知道城里比自己温柔小意的骚狐狸多的很,自己又没生儿子,如果叫丈夫,因为这点事情和自己离了心,就得不偿失了。
如此宋雅才留了下来。
说起来怪不得宋雅这丫头和自己合不来呢,原来不是自己的种。
如今还听见丈夫关心这小妮子,她不得见缝插针的上眼药才怪。
哪知道,宋平听了自己的话,反倒更加生气了。
宋平“腾”的一下站起来,指着陈芳的鼻子说:
“我发什么疯?老子的工作没了,你说老子发什么疯?让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着劲的作,现在一家人都要回老家喝西北风了,你满意了吧。”
说完又颓废的坐到椅子上,捂着脸,低语感叹: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陈芳不明白什么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
但她听清了丈夫先前说的那一番话,每一个字都听清了,但她怎么理解不了呢。
什么叫没了工作?什么叫自己一家人得回乡下?
不!不可以!
陈芳是个爱显摆,捧高踩低的,当初知道自己要进城以后,在乡下那叫一个不可一世,恨不得宣扬的全世界都知道,连娘家那边都在她有意无意下都传遍了。
陈芳在乡下,可谓是把人得罪了个遍,如今让她再回去,这让她怎么能接受?
她哆哆嗦嗦地问:
“狗娃,你……你刚说啥?”
“啪———”的一声,凌厉的掌风袭来。
陈芳没有等到宋平的回答,反倒是等来了一巴掌。
她的脸像发面馒头一样很快红肿起来,嘴角也留下一丝血迹。
陈芳脑子木木的,还沉浸在自己男人丢了工作当中,连自己被打了都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捂着脸。
“老子说了多少遍了让你别叫我狗娃!就是你这个死女人改不了乡下的臭习惯,害老子丢了工作!你满意了吧!”
陈芳捂着脸,脑子里乱成一锅浆糊,她迫切的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刚刚自己叫男人小名被打了一巴掌,如今不敢造次。
“狗……老……老爷,咱家到底怎么了?”
脑子混沌的她再次开口,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来叫自己的男人,竟然脱口而出叫自己男人“老爷”。
她在还没乱起来之前有认识一些资本家的太太,他们家的佣人就是这么称呼他们雇主的。
如今一慌乱,竟然脱口而出。
宋平听了心里火气更甚,这个疯女人,是要害死自己吗?这让别人听到怎么得了。
那自己不仅丢了工作,连能不能乡下安稳种地都是个问题。
宋平越想越生气,扬手还要再扇这脑袋空空的女人一巴掌。
巴掌还没落下,被一声
“爸———”打断。
是宋雯回来了。
宋雯刚到家,在门口就听见自家传来不小的动静,不少邻居都围在楼梯口凑热闹。
宋雯挤开众人走到家门口发现门没关,推门就看见看着平常和煦的父亲如今狰狞着一张脸要动手打自己母亲,她吓坏了。
她看见母亲一边脸己经高高肿起,显然是挨过打了。
眼见着父亲还要再动手,宋雯刚刚才忍不住叫出了声。
见制止住了父亲,她连忙跑到两人之间。
她哭着摸陈芳肿起的脸:“妈,疼不疼?发生什么事了?你和爸吵架了吗??”
陈芳看见女儿才回过神来,她抓着宋雯摸着自己脸的手,紧紧地攥在手里。
她对宋雯说:“雯雯,你快问问你爸爸,你爸说咱们要回乡下了,你快问问他是咋回事儿。”
尽管自己男人就在面前,陈芳不敢再开口和自己的枕边人说话,只能让女儿去问。
这几十年夫妻,宋平从来没在自己面前红过脸,突然来这么一遭,陈芳被男人狰狞的模样吓坏了。
宋雯也有点怵自己父亲,她知道自己父亲对大字不识一个的自己不是很满意,尽管自己是他的亲生女儿。
她还知道宋雅就是父亲留下来的。
宋雯看着脸颊红肿,鼻涕眼泪满脸狼狈的妈妈还是开口问到:
“爸,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