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陆映言跪在陈伯的灵堂前,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烛火在她漆黑的瞳孔中跳动,映照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小姐,您己经跪了一整夜了。”陆怀礼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热汤,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喝点东西吧。”
陆映言没有动。
她的目光落在陈伯的牌位上,那上面刻着“忠仆陈公之灵位”几个字。
六天前,老人还颤巍巍地给她梳头,说她的发髻像极了母亲;三天前,他还念叨着要给她做最爱吃的桂花糕;而现在,他冰冷地躺在棺材里,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到过去,那时她还小,母亲还在。
记得有一回,她在整理陆家旧物时,不慎碰倒了一个珍贵的花瓶,吓得眼眶泛红,差点哭了出来。
陈伯闻声赶来,非但没有责怪,还笑着安慰:“大小姐,物件儿碎了还能再寻,人没伤着才是顶要紧的。” 彼时陈伯温和的语气,此刻却像针一样刺痛她的心。
“怀礼。”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说,人为什么会死?”
陆怀礼愣住了。
他左眼下方的红色胎记在烛光中显得格外醒目,像一滴凝固的血。
十岁的孩子抿了抿嘴唇,突然跪在她身边:“小姐,陈伯是为了保护您才死的。他说过,他的命是陆家的,我的命是小姐的,我也愿意为您而死。”
陆映言猛地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那一刻,她八岁的心理年龄仿佛被硬生生撕裂,有什么东西正在她心底破土而出。
“去把二月红请来。”她站起身,声音忽然变得坚定,“我有事要和他商量。”
雨幕中,二月红撑着油纸伞匆匆赶来。
他十六岁的面容上写满担忧,却在看到陆映言的瞬间怔住了。
少女站在灵堂中央,背脊挺得笔首,眼中不再是往日的天真,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决绝。
对于陆映言而言,母亲的死,只是听闻,她从未见过尸体,但陈伯不一样,他是生生死在她的面前的,是为了救她,而她她根本来不及救对方。
“陆姑娘……”他轻声唤道。
“红公子。”陆映言打断他,声音冷静得可怕,“我想请你教我武功。”
她的功夫太过粗浅,虽然因为应龙血脉身体素质比常人强上很多,但要想自保,必须更加努力才行。
二月红手中的伞“啪”地掉在地上。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但他浑然不觉:“你……你说什么?”
“我不能永远被人保护。”陆映言的目光扫过陈伯的棺材,“我要学会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母亲和陈伯都是为了她而死,她必须长大了。
二月红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陆映言的生活彻底改变了。
每天天不亮,她就跟着二月红在院子里练功;白天联系那些商家,同时去周鹤堂那里学习鉴别古董;晚上则点灯研读母亲留下的信件和账本,试图找出更多线索。
“手腕再抬高一点。”二月红站在她身后,轻轻托起她的手臂,“剑不是靠蛮力,而是靠巧劲。”
陆映言点点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
她己经连续练习了两个时辰,手臂酸得几乎抬不起来,但眼神依然专注。
“休息一下吧。”二月红心疼地说。
“再来一次。”她固执地举起木剑,动作比之前流畅了许多。
二月红望着她倔强的背影,心中既欣慰又苦涩。
自从陈伯去世后,陆映言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十岁,笑容再也没出现过。
他知道这是成长的代价,却忍不住怀念那个会对他笑的少女。
“红公子!”陆怀礼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打断了二月红的思绪。男孩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攥着一张纸条,“我在铺子门口发现的!”
陆映言接过纸条,上面只有潦草的几个字:“尹正今夜丑时与日本人在城南废宅交易。”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城南废宅——这正是陈伯临终前提到的地点。
“可能是陷阱。”二月红皱眉道。
“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陆映言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眼中燃起了仇恨的火焰,“陈伯不能白死。”
夜幕降临,三人悄悄摸到城南废宅外。
这是一座荒废多年的宅院,围墙坍塌了大半,野草从裂缝中钻出,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
“我和怀礼从后门进去,红公子你在外面接应。”陆映言低声安排道,手中紧握着那把藏着软剑的黑金伞。
二月红想反对,但看到她坚定的眼神,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小心。”
废宅内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某种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
陆映言和陆怀礼贴着墙根前进,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交谈声。
“……这批青铜器必须尽快运出湖南。”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说道,“尹先生,皇军对你的效率很不满意。”
“太君放心,今晚一定办妥。”这个声音让陆映言浑身一颤,正是她六年未见的父亲尹正。
她悄悄探头望去,只见昏暗的灯光下,尹正正与几个穿着西装的日本人站在一起,他们面前是几个打开的箱子,里面装满了青铜器皿。
更令她震惊的是,墙上挂着一幅详细的湖南军事布防图!
“卖国贼……”陆映言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就在这时,一块松动的砖石被她碰落,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谁?”尹正厉声喝道。
陆映言知道躲不过了,索性站了出来:“六年不见,父亲可还认得女儿?”
尹正的表情瞬间凝固。
灯光下,他看清了少女的面容——与亡妻有七分相似的脸庞,唯独那双眼睛,不再是记忆中怯生生的模样,而是充满了冰冷的恨意。
“阿言?”他的声音微微发抖,“你怎么……”
“很意外我还活着?”陆映言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那些青铜器,“母亲若在天有灵,看到你贩卖祖传文物给日本人,不知会作何感想。”
徐六居然没把自己的事情报给尹正,看来尹家也不是铁板一块。
尹正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阴沉下来:“既然你知道了,就别想活着离开。”他一挥手,几个持刀的壮汉从阴影中走出。
陆映言迅速抽出伞中剑,将陆怀礼护在身后:“怀礼,去找红公子!”
男孩却倔强地摇头,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那是二月红最近才送给他的:“我不走!”
战斗一触即发。
陆映言虽然学武不久,但招招狠辣,而且有应龙血脉的强化,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她刺伤了一名壮汉的肩膀,却被另一人从背后偷袭,刀锋划过她的手臂,鲜血顿时浸透了衣袖。
“小姐!”陆怀礼惊叫一声,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一名日本人抓住。
就在危急时刻,一道红色身影如闪电般冲入战局。
二月红手持长剑,几个起落间就放倒了两名敌人。
“红公子!”陆映言又惊又喜。
“我说过在外面接应,可没说过不进来救人。”二月红冲她眨了眨眼,手中剑势不减。
尹正见势不妙,悄悄退到角落,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正在激战的陆映言。
“小心!”陆怀礼余光瞥见,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
“砰!”
枪声在废宅中回荡。
陆怀礼闷哼一声,鲜血从他胸口涌出,染红了衣裳。
“不!”陆映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发疯似的冲向尹正,剑锋首指他的咽喉。
尹正仓皇躲避,却被绊倒在地。
“你杀了我的母亲,杀了陈伯,现在又要杀怀礼……”陆映言的剑尖抵在尹正的喉咙上,手却开始颤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尹正的那一枪,彻底磨灭了她心底的父女情。
尹正面色惨白,突然诡异地笑了:“你都知道了啊!因为你的母亲太碍事了……她太聪明了……至于那个老奴才和贱仆,他们妨碍了我的计划……”
陆映言的剑尖又向前递了一分,尹正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血痕。
就在她即将刺下去的瞬间,身后传来二月红的声音:“陆小姐!怀礼他……他快不行了!”
是为母亲复仇,还是选择救陆怀礼,陆映言犹豫片刻,最终收回软剑,一脚踢开了尹正:“滚!下次再见,我必取你性命!”
她的眼眶泛着红。
转身奔向二月红时,陆映言没有看到尹正眼中闪过的阴毒光芒。
他悄悄抬起枪,对准了她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