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
“小姐，六爷到了。”陆怀礼恭敬地说道。
陆映言抬眸，正见黑背老六大踏步走了进来，腰间那柄斩马刀裹着红绸，刀柄上系着的银铃叮当作响。
而张起灵跟在她的身侧，今日难得穿了件暗红长衫，腰间的黑金古刀也换成了陆映言送的鎏金挂坠。
“阿言。”黑背老六声音粗哑，布满老茧的手掌递出个檀木匣，“你娘最爱海棠，就送你个海棠玉佩吧。”
“谢六爷。”
黑背老六送给张起灵的贺礼是柄缠着红绸的短刀：“陆家姑爷，以后你的刀，要护好她眼里的人间。”
张起灵郑重接过，刀柄上刻着“言”字，正是陆映言名字的最后一字。
就在这时，忽然听闻前庭传来喧哗之声。陆映言抬眼看去，便看见了霍家的八抬大轿停在石狮旁，轿夫清一色月白短打，腰间缠着霍家特有的青藤纹腰带。
出场的霍家新任掌事不过双十年华，鬓边白梅簪却己浸透了湘西古墓的阴气。
霍三娘未语先笑："恭贺陆小姐新婚。"她丹凤眼扫过张起灵腰间隆起，"听闻张先生擅使黑金古刀，怎的今日倒像要改行唱《游园惊梦》？"
张起灵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却依旧保持着那副淡漠的神情。
陆映言见状，忍不住眼眸一冷，这霍家，是想要下自己的面子吗？
突然瞥见霍三娘身后跟着的伙计正抬着个红木箱笼，箱角包铜处錾着精细的缠枝纹。
"霍当家这份贺礼倒是别致。"陆映言示意陆怀礼接过礼单，绢纸上"青铜错金博山炉"七个字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冷芒。
这正是三年前日本商会从陆家强夺的旧物，没想到竟被霍家寻回。
“没想到年纪轻轻的陆家主居然愿意急流勇退，把陆家交给一个收留的小乞儿，陆小姐好大的魄力。”
霍三娘的话音未落，庭中积雪忽然被风卷得扬起，走马灯上的麒麟与应龙暗纹在雪光中交叠，恍若活物在飞檐下踏云而行。
陆映言指尖捏着海棠玉佩的流苏，流苏尾端的银铃与黑背老六斩马刀上的银饰遥相呼应。
“霍掌事记性不错。”
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石栏上的海棠纹。
“当年贵府在义庄用半幅赝品《千里江山图》换走我镇墓兽，我倒没计较贵府拿赶尸匠的引魂铃充数。”她忽然逼近霍三娘，袖口金丝绣的应龙在风雪中展开鳞甲，“怎么，今日是想连我陆家姑爷的出身都管？”
霍三娘后颈发寒，眼前突然闪过三年前的场景：陆映言踏在鬼市青石板上，脚下是霍家三具镇墓兽的残骸，她手中拎着半幅烧剩的画轴，笑得比雪还冷：“霍家若喜欢赝品，我陆家库房倒有几箱前清翰林的涂鸦，明日给贵府抬去？”
此刻对方这副模样，可不像是收了性子，分明还是当年那个敢把霍家祖坟风水钉撬了的煞星。
“六爷当年送我的海棠玉，”陆映言忽然转身抚上张起灵腰间刻着“言”字的短刀，“比不得霍家的青铜炉贵重，但胜在干净。”她忽然盯着霍三娘轿夫腰间的青藤纹腰带，“就像有些人总爱从乱葬岗捡东西，却忘了乱葬岗的鬼，最爱啃食多嘴的舌头。”
黑背老六的斩马刀“呛啷”半出鞘，银铃碎响里混着轿中铁链拖地声。
陆映言却忽然转身替张起灵拢了拢衣领。她唇角笑意未褪，声音却冷下来：“霍掌事若想送同心结，不如先算算自己府上那具黄杨木棺，到底装着前清文官还是赶尸傀儡。”
前庭突然传来八匹墨色骏马的嘶鸣，红家班主的玉牌在车辕上晃出戏文光影。
陆映言瞥向霍三娘骤然绷紧的肩膀，知道对方想起了三年前义庄那场戏。
她特意请红家班唱《跳大神》，刀马旦劈开的棺材里，正是霍三娘偷运的赶尸傀儡。
“霍掌事若再盯着我家姑爷的出身，”她忽然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我不介意让贵府老夫人的墓里，多具没有舌头的赶尸匠。”雪片落在她婚服的金丝上，竟像融化在刀刃上，“毕竟陆家的规矩，向来是——动我的人，断你的根。”
霍三娘喉间发紧，终于想起长沙城流传的那句俗语：陆家的门槛是血铸的，陆映言的笑是刀鞘。
前庭西北角忽然传来车马声，八匹墨色骏马拉着辆青漆马车停在垂花门前，车辕上斜倚着个穿月白杭绸长衫的中年男子，腰间挂着半块刻着戏文的玉牌，正是二月红的父亲，红家班主。
“红家到！”陆怀礼一声唱喏惊飞檐角积雪，红家班主掀开车帘，袖中滚出串银铃响，与黑背老六的斩马刀银铃遥相呼应。
他身后跟着个抱古琴的青年，正是二月红，琴囊上绣着半枝红梅。
“陆小姐大喜！”红家班主一拱手，袖口翻出绣着《牡丹亭》戏文的里子，“犬子前几日还念叨，说陆小姐的喜宴缺了他的《惊梦》选段——”他忽然瞥见霍三娘腰间的青藤纹银饰，目光一凛，“倒是霍掌事来得巧，三年前在义庄唱堂会，您府上的《跳大神》可入了您的耳？”
霍三娘的脸色更难看了，她当然记得那场堂会，红家班的刀马旦踩着高跷劈开棺材，里面躺着的正是她偷偷豢养的赶尸傀儡。
霍三娘的指尖划过石桌上的青瓷茶盏，茶雾在她鬓边白梅簪上凝成细霜，眼尾的余光却始终黏在张起灵腰间那柄缠着红绸的短刀上。
“张先生这把刀，”她忽然伸手，指尖虚点向短刀流苏，“倒像是量着陆家主的名字刻的。”话音未落，袖口青藤纹暗袋里滑出枚青铜铃铛，铃身刻着扭曲的尸蹩纹，“不知能否借我瞧瞧？”
张起灵垂在身侧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腹着刀柄上的“言”字。
新木的木香混着雪气涌入鼻尖，他能闻见铃铛里渗出的尸油味，这是霍家用来操控傀儡的引魂铃，此刻正朝着短刀方向轻轻震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