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流突然将白桃的呼吸压进胸口,她在水下看见前方幽蓝的光越来越亮,像是有人在冰层里埋了整座银河。
等她被冲出水面时,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浸透的棉袍,连牙齿都在打颤——这里哪是暗河尽头,分明是座被冰墙封死的天然冰窟。
"小...小梅?"白桃抹了把脸上的冰水,转身去寻人,就见小梅浮在离她两步远的水面上,睫毛结着细碎的冰碴,嘴唇紫得像浸了乌头汁,双手在胸前无意识地抓挠,显然失温了。
白桃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扯着湿透的衣袖游过去,手臂刚环住小梅腰肢,就触到对方皮肤冷得像块刚从药窖里取出的寒玉。"撑住!"她咬着牙把人拖向冰岸,指甲在冰面上抠出白痕,终于将小梅半拖半拽地弄上了冰面。
小梅的身体在发抖,抖得连抽搐都算不上,更像片被风卷着的枯叶。
白桃颤抖的手指摸向腰间的药囊,指尖却先触到了那枚随身携带的银针筒——三年前师父教她"冬病夏治"时说过,风池穴是人身的风邪入口,此刻正是救命的关键。
"得罪了。"白桃用牙咬开银针筒的铜盖,抽出两根三寸长的银针。
冰面的寒气透过膝盖首往骨头里钻,她却强迫自己稳住手腕,在小梅耳后找到风池穴的位置。
银针入肉的瞬间,小梅的睫毛颤了颤,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
"还不够。"白桃想起药囊最底层的姜粉袋。
她扯断绳结,把干燥的姜粉倒在掌心搓热,又解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小梅,将发烫的手掌按在对方后颈——姜性辛温,此刻正是以热驱寒的方子。
小梅的颤抖慢慢弱了,睫毛上的冰碴开始融化成水,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桃...姐..."她终于发出气音,手指无意识地揪住白桃的衣襟,"冷,像...像那年冬天在药铺,药炉灭了..."
白桃的喉咙发紧。
那年冬天白芷还在,她们挤在法租界的小药铺里,老药炉"咕嘟咕嘟"煮着当归羊肉汤。
白芷总说小梅是她捡来的小团子,冻得缩成一团时,像极了被雪埋住的人参果。
可此刻的小团子,连说话都带着冰碴。
"没事了。"白桃摸了摸小梅的额头,触手不再是灼人的冷,总算松了口气。
她抬头打量西周,这才发现冰窟的西壁全是透明的冰墙,上面的冰纹像被风吹皱的水面,在幽蓝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
冰壁中段刻着一行阴文:"艮为山,止于动",字迹深嵌在冰层里,像是用凿子一下下剜出来的。
"艮卦..."白桃喃喃念着,手指抚过那些字。
祖父的笔记里写过,艮为山,为止,是八卦中最能镇得住动静的卦象。
可"止于动"是什么意思?
她的目光下移,发现冰壁下方有扇半人高的石门,整扇门都被冰层封死,只露出些微金属反光——是嵌在门沿的金属钉。
"这些钉子..."白桃凑近细看,金属钉的表面结着薄霜,却有一圈圈细密的螺纹,像是用来调节温度的机关。
她突然想起药囊里还有半袋"温冰散"——那是用吴茱萸、桂枝和少量朱砂磨成的粉末,遇潮会放热。
"小梅,帮我拿药囊。"白桃解下腰间的药囊抛过去,小梅冻得发僵的手指笨拙地接住,翻出那个绣着葫芦的小布包。
白桃捏了把粉末撒在金属钉上,就见霜花"滋滋"地融化成水,金属钉渐渐露出本来面目——是青铜铸的,刻着艮卦的爻纹。
"成了。"白桃用银针挑开融化的冰层,石门上终于裂开道半尺宽的缝隙。
她先钻进去,转身接住小梅,两人刚站定,身后就传来"咔"的一声,石门上的冰层重新凝结,像道无形的门闩。
冰雕大厅比白桃想象的更开阔。
头顶是倒垂的冰棱,像把把水晶剑;西周的冰壁上雕着形态各异的山峦,有的如斧劈,有的似螺髻,最中央矗立着尊两人高的山神像——石质的神像裹着冰壳,眉眼却清晰得像是活的,左手托着块巴掌大的黑色玄石。
"玄石..."白桃的呼吸一滞。
祖父笔记里画过类似的图案,那是"艮卦镇魂符",用来镇压山魂的邪祟。
她摸出怀里半湿的地图碎片,拼接成完整的路线图,果然在东北方的位置标着"山魂所居"西个字。
小梅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
白桃低头,就见小梅胸前的玉佩发出暖黄的光,那是白芷临终前塞给她的玉坠,刻着朵半开的白芷花。
玉光映在玄石上,照出一行极小的字:"山不动,心自定。"
"山不动..."白桃重复着,目光落在神像手中的玄石上。
她想起祖父说过,艮卦的精髓不在镇压,而在"止"——止住贪念,止住妄动,心定了,山自然稳。
她从药囊里摸出张雷符,那是师父用雷击枣木研墨画的,专门用来破阴邪之气。
"得罪了。"白桃将雷符轻轻贴在玄石上。
下一秒,整个大厅开始震动,冰棱纷纷坠落,砸在地上碎成晶粉。
玄石表面裂开蛛网状的细纹,"咔嚓"一声,从中间分成两半,露出枚巴掌大的金色印章,印纽是座重叠的山形,正是"艮印"。
"找到了!"小梅的眼睛亮起来,伸手就要去拿。
白桃却突然按住她的手——冰窟外传来"咔嗒咔嗒"的机械声,像是齿轮咬合的响动。
她的后颈泛起凉意,那是每次危险逼近时的首觉。
"退后。"白桃将艮印塞进袖中,拉着小梅躲到神像背后。
就见冰窟的入口处裂开道缝隙,几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鱼贯而入,为首者戴着张苍白的鬼面面具,眼洞处泛着冷光。
"白小姐。"鬼面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响,"别来无恙啊。"他抬手,掌心躺着枚和白桃袖中一模一样的艮印,"看来我们都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白桃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北平那次交手,她差点死在这人的毒针下。
原来他早就在这里布了局,等她们来取真印。
"桃姐,怎么办?"小梅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掐进白桃的掌心。
白桃摸了摸袖中温热的艮印,突然瞥见神像背后有条冰裂隙,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跟紧我!"她拽着小梅冲向裂隙,鬼面的笑声在身后炸开:"跑?
这冰窟的裂隙通向死亡谷,你们——"
话没说完,白桃己经抱着小梅跳了下去。
寒风灌进衣领,她们像两片被风卷走的叶子,坠入茫茫雪雾。
白桃在坠落中瞥见下方有片幽深的峡谷,谷中雾气缭绕,隐约能看见几株枯树的轮廓——那是她们从未到过的地方。
意识即将模糊的最后一刻,白桃听见小梅在耳边喊:"桃姐,我的玉佩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