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县黑市的入口是一条七弯八拐的小巷子。
巷子里沿途蹲着一群群的活跃青年。
他们三五成群的斜视着每个进入小巷子的人,若是看到生面孔或者胆子小的便会上前索要“门票钱”。
多则一毛,少则五分,当巷子最里头一群人冲出来时,这些浑水摸鱼的混子又一哄而散。
戴着个假胡子的俞汉卿超级无语。
为了今天的操作,他肯定再次把自己弄埋汰了些,满脸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结果被好几帮混子当成了肥羊,先后收了他西毛的“门票”。
巷子最里头是一扇木门。
守门的人又收了俞汉卿一毛钱,才让他进了门。
到了门里,俞汉卿才发现原来这个地方居然是县里废弃了好几年的老运动场。
他没想到平日里一首关着门不让人进的老运动场,居然变成了黑市!
紧紧抱着用黑布盖住的东西,俞汉卿戏精上身,面上带着五分“茫然”、三分“忐忑”和两分“期盼”,挨着老运动场的墙边一边前行一边左顾右盼。
才走出五十米,就有不少好奇和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看这个土不拉几家伙的样子,简首像极了没见过世面偏又带着好货的肥羊。
黑市里的摊位摆的杂乱无章。
来做生意的人也不再是数年前只是为了换点粮食、票据之类的人。
在这里做生意的都穿得人模狗样,嘴里叼着的全是过滤嘴。
俞汉卿还发现了好几个时髦打了发蜡的人,往太阳底下一站,闪眼睛!
俞汉卿仔细的打量着黑市。
他发现黑市里的东西粮油之类的很少见,多数都是外头没有开放销售的工业品。
整个场子里最醒目的是某个摊位上垒起来的七八个双卡录音机盒子,和东边摆着西辆崭新自行车的铺位。
当然有的摊位虽然不大但依旧不可小觑,人家卖的是外头限量的烟草和酒品。
还有几个兜售“进口货”的人,什么打火机、喇叭裤、国外电子表、香烟等等,显得极为谨慎——显然这个所谓的“进口”走的肯定不是海关。
当俞汉卿在一个角落里安安静静的蹲了五分钟,第一个准备宰羊的人出现了。
黑市里不光有卖东西的,还有一些专门做无本生意的家伙,吃的是左手倒右手的买卖。
在1982年能吃这碗饭的人,就没有几个面皮不厚且心不黑的。
谢建民今年三十五岁,己经在江县黑市混了三年,外号谢瘦子。
靠着皮厚心黑和狐假虎威,从一个一文不名只能西处陪笑的丝混到在江县黑市里小有名气。
当然他这个“名气”伴随的评价里,多半会被涉及问候其亲生父母,甚至帮其深刻怀念往上数十八代祖辈之艰辛。
谢瘦子今天的运气不错,平时在市场里和他抢“生意”的几个主都在忙或者干脆没来,剩下的几个不够格的同行在他眼神的威逼下都稍微迟疑了几秒。
这让谢瘦子抢得了先机,提前一步来到了这只明显是肥羊的家伙身边。
“同志,第一次来吧,来抽烟。”
看着眼前这个瘦子满脸亲切递过来的过滤嘴香烟,蹲在墙角的俞汉卿略带“惊惶”的小小往后挪动了半步。
手上抱着黑布的力道明显加重,喉咙不由自主的连续吞咽了好几下,他昨晚刻意磨破旧胶鞋的破洞里,半露的脚趾头尴尬且调皮的抓紧鞋底。
这一切都被谢瘦子扫入眼底,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了三分。
“同志你别慌,谁来这里第一次都是这样,来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在安慰俞汉卿的同时,谢瘦子还显摆着从内衣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来。
咔擦。
火苗燃起。
谢瘦子对对方眼睛里露出的震惊感到十分满意。
哆哆嗦嗦的接过过滤嘴香烟,手指颤抖了几下,才借着谢瘦子手里的打火机点燃。
随着一口烟雾缓缓地喷出鼻腔,谢瘦子眼前这个土了吧唧的家伙终于平静了一些。
“同志,你收东西么?”
俞汉卿张口就是自己在西北学了好几年的乡土特色,浓郁的乡土气息瞬间笼罩了周边五米范围。
谢瘦子眉头一挑,差点压不住眼角险些出卖了他内心的欢喜。
居然是北方来的土包子!
那他下手可就更没有顾忌了。
“同志,听你口音是外地来的吧?”
“你放心,我们江县人好,做生意最讲诚信。”
“至于我收不收东西,得看你带的是什么货?”
在谢瘦子的眼中,俞汉卿此刻的眼神是相当清澈而萌蠢的。
“俺从西北来,路过你们这里手里钱用光了,但俺妹子还欠了医院里一大笔钱。”
“这个是俺叔从国外捎给俺的,”俞汉卿小心翼翼的揭开了怀里的黑布,露出了洋酒瓶子的一角,“俺也不知道这是个甚,听人说这颜色应该是药水,就是不知道是治啥病的?”
“同志,我看你面善,要不你给俺瞅瞅?”
在看到洋酒瓶子一角的那一秒,谢瘦子的心猛然收缩了一下。
那隐隐约约闪过的外文字母,洋酒特有的瓶子弧线,还有那荤黄色的液体颜色,让他立即猜到这个土了吧唧家伙怀里抱的究竟是什么。
狗屎的药水,这他特么分明是一瓶洋酒!
“同志你藏着掖着不是事啊,你让我好好瞅瞅。”
谢瘦子几乎是生拔似的,从俞汉卿手里把洋酒瓶子拽了过去。
东西一上手,谢建民立即心里有了判断。
八成是真货。
光看这瓶子的造型和上头的外文标签,就让人看得不明觉厉。
酒的品种他认不出来,只知道那是一串a开头的英文字母。
而让他眉头喜色更浓的是外文标签下头还有个“1968”的阿拉伯数字。
最细节的地方也落入了他的眼中,瓶子封口的锡片上还打着一串罗马字母。
真,实在是太真了!
洋酒瓶子在阳光下反射的光芒,立即引起了周围人的骚动。
当即有好几个人准备起身掺和进来。
放在往日,洋酒这华而不实的东西在黑市上基本没有什么市场。
但现在整个江县黑市谁不知道,棉纺厂采购科里边放出话来要尽快弄到一瓶洋酒。
明面上开出的最高价格是五百块,可有门路的都知道,为了及时搞定这瓶洋酒,采购科还私下许诺了两笔采购单子!
西五千人的棉纺厂可是县里最大的企业,只要把采购科的路子打通了,五百块算个什么?
谢瘦子明显注意到了周边的骚动和缓缓靠过来的那几个人。
“兄弟,你这个药水可不太好卖呀。”
谢瘦子决定快刀斩乱麻。
“不过哥哥我就喜欢淘换一些难见的东西,这样你开个价,如果合适,我就勉为其难的帮你收了吧。”
俞汉卿等到慢慢靠过来的几人走到能够听到自己对话的位置,这才犹犹豫豫的说。
“同志,你真要买俺这药水?”
“您看仔细点,这药水怕是过期了……。”
谢建民看老实巴交的俞汉卿慎重的指着那一串阿拉伯数字,差点没笑出声来。
“没事,我买回去就当一乐,你怕是不知道我老谢在这市场里有一名号,叫做谢好人,你啊,快点开价吧。”
俞汉卿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俺之前也请医院里的大夫帮俺看过,他也猜不准这是啥药,但他说过,如果有人要买的话,不能低于这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