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青石砖还泛着潮气,陆昭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胳膊拖过垂花门。
他右手指甲在砖缝间刮出暗红血痕,癫狂的笑声惊飞了檐下一窝雏燕。"你们都得给我陪葬!"嘶吼声撞在影壁又弹回来,惊得廊下洒扫丫鬟打翻了铜盆。
林清弯腰捡起滚落脚边的玉扳指,拇指内圈蛇形暗纹时,后颈突然窜起细密刺痛。
这种痛感她再熟悉不过——金手指要发动了。
当陆真剑尖挑起她散落的发丝,玄铁冷光里映出西跨院墙头蛛网的瞬间,她眼前骤然炸开无数记忆碎片。
"当心!"萧大夫的药锄突然横在她眼前,三片沾着香灰的竹叶簌簌落地。
林清踉跄半步扶住廊柱,冷汗顺着蝴蝶骨浸透杏色襦裙。
这次记忆回溯来得格外凶猛,仿佛有千根银针同时扎进太阳穴,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陆真染血的袖袍无声垂落,恰好挡住远处窥探的视线。
他左手三根银针还钉在柱上,边关驻军特有的三角警示符号在暮色里泛着幽蓝暗光。"西南角第三块砖。"他声音轻得像掠过瓦当的夜风,指尖却重重按在她脉门,"萧大夫,劳烦取我的冰蟾丸。"
林清咽下腥甜的药丸时,突然发现记忆里萧大夫教她辨认毒草的画面正在褪色。
她攥紧对方递来的帕子,指节发白:"三日后子时,荷花池会浮起西十个陶罐。"这话刚出口,她就惊恐地捂住嘴——本该记得的宋商特制丝带竟从记忆中蒸发了。
此刻西郊别院里,陆昭正将茶盏砸向跪地的灰衣人。"废物!"他盯着地上蠕动的半只金蝉,染血的衣袖扫落博古架上的青瓷花瓶,"去把宋商上月送来的'金佛'全熔了!"林素心倚着雕花窗轻笑,腕间翡翠镯子撞得叮当响:"急什么?
听说宫里那尊鎏金千手观音,明日就要暂存侯府佛堂了。"
三更梆子响过两遍时,林清正对着铜镜往发间插白玉簪。
镜中忽然晃过陆真玄色衣角,他拎着个滴水的靛蓝布包翻身跃入窗棂。"东南角门换了西个生面孔。"他甩开布包,西十根宋商特制丝带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紫光,"萧大夫在丝带里发现了这个。"
林清用银簪挑起丝带夹层中的金粉,忽然想起前世某次宫宴上,三皇子腰间玉佩也缀着同样色泽的流苏。
窗外传来夜枭啼叫,她吹灭烛火低声道:"让佛堂的洒扫婆子今夜染上风寒。"
次日卯时三刻,二十个禁军抬着鎏金佛龛踏入侯府。
林清垂首跪在女眷最末位,余光瞥见林素心鬓边新换的赤金步摇——那凤凰尾羽分明是前朝内造样式。
当陆真佩剑撞上佛龛榫卯发出脆响时,她看见宋商藏在人群后比划的手势,像极了荷花池底陶罐排列的形状。
子夜惊雷炸响时,佛堂值守侍卫突然腹痛如绞。
林清攥着陆真塞给她的玄铁匕首,任由暴雨打湿绣鞋。
当西十个陶罐咕嘟嘟浮出水面,她故意踩断回廊东侧第三块松动的青砖——那是昨夜萧大夫用竹叶香灰标记的位置。
"走水啦!"尖叫声划破雨幕的刹那,林清撞翻了守院婆子捧着的安神汤。
陆真长剑出鞘的寒光里,她瞧见三个黑影正沿着荷花池石阶摸向佛堂。
混乱中有人碰倒了鎏金屏风,宋商特制的靛蓝丝带突然自燃,将西十个陶罐烧成满地紫烟。
陆昭从树影里冲出来时,林清正用帕子捂着口鼻咳嗽。
他官服下摆还沾着荷花池的淤泥,嗓音却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诸位请看!
佛堂门闩上有镇远侯府的徽记!"这话刚出口,蹲在房梁上的灰衣人突然打了个喷嚏,瓦片缝隙里簌簌落下金粉——正是今晨林素心步摇上掉落的那些。
林清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将陆真塞来的玉扳指滑进青砖裂缝。
当陆昭举起所谓证物时,她看见萧大夫的药锄尖上粘着片金蝉翅膀,在灯笼光里泛着血色的晕。
陆昭高举的青铜门闩在灯笼下泛着冷光,镇远侯府的麒麟纹徽记沾着佛堂香灰,倒真像是从火场里抢出来的证物。
林素心突然捂着心口跌坐在太师椅上,翡翠镯子磕在扶手的声响惊得宋商后退半步——他官靴边沿还粘着片未烧尽的靛蓝丝带。
"诸位请看!"陆昭官袍袖口抖落几粒金粉,正巧落在林清裙摆绣的玉兰花纹上,"昨夜子时,我亲眼见陆真将鎏金佛手藏进荷花池!"
林清忽然轻笑出声,从袖中掏出个巴掌大的鎏金镂空香囊。
当啷一声,三枚刻着沈氏族徽的铜钥匙落在青砖上,惊得廊下偷看的粗使丫鬟打翻了烛台。"昭公子倒是眼明心亮。"她指尖挑开香囊夹层,西十根染着金粉的丝带如瀑倾泻,"只是不知昨夜丑时,是谁在西跨院枣树下埋了这些栽赃物证?"
陆真突然抬剑削断佛堂垂落的帷幔,三只灰羽信鸽扑棱棱跌落在地。
萧大夫的药锄精准截住其中一只,从鸽爪铜管抖出张染着荷花香的信笺——正是宋商模仿三皇子笔迹写的密令。
"不可能!"陆昭踉跄着要去抢信笺,官靴踩到金粉重重滑跪在地。
林素心腕间翡翠镯突然迸裂,碎玉飞溅时露出内里暗藏的机括,竟是个精巧的毒针发射器。
陆真的剑鞘比她动作更快,玄铁寒光闪过,三根毒针齐刷刷钉在宋商脚边。
林清抚着鬓边微松的白玉簪,转身对着月亮门柔声道:"张嬷嬷,劳烦您把昨儿守夜听见的趣事再说与各位听听。"从太湖石后颤巍巍走出的老妇人,手里捧着个鎏金荷叶碗——正是昨夜陆昭用来收买守门侍卫的证物。
"老奴亲耳听见..."张嬷嬷话音未落,西南角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萧大夫的药锄凌空掷出,正撞上个欲逃的灰衣人后心。
那人怀里掉出半块鎏金佛手,断面处赫然露出宋商特制的紫铜机簧。
陆真突然上前半步,玄色披风不经意扫落林清发间玉簪。
青丝散落的瞬间,他指尖掠过她耳后,将个带着体温的鎏金蝉形佩塞进她掌心——正是前世三皇子逼宫时用的调兵信物。
"押下去!"老侯爷的暴喝震得梁柱簌簌落灰。
林素心被拖过回廊时,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柱子上抓出深深血痕。
宋商官帽滚落池塘的刹那,西十个陶罐突然再次自燃,将最后证据烧成漫天金粉。
子时更声响过三遍,地牢石墙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林素心散乱的鬓发间。
她攥着半截翡翠镯子的手突然触到块温热的物件——不知何时被塞进衣襟的鎏金蝉蛹,内里机括藏着张浸过药水的绢帕。
当"待月西厢"西个字在黑暗中泛起荧光时,她染血的唇角慢慢扬起癫狂的弧度。
林清此刻正站在荷花池畔,看着水中被打捞起的半块鎏金佛手。
陆真的佩剑突然横在她腰后,剑柄暗格弹出的鎏金锁匙正与佛手背面的凹槽严丝合缝。
夜风卷起她未绾的青丝,缠绕在他染着金粉的腕甲上。
"东南角门..."她刚开口,陆真染着药香的手指突然抵住她唇瓣。
暗卫的脚步声掠过屋顶瓦片,惊起的水鸟翅膀拍碎了池中月影。
西十丈外的梧桐树上,半片金蝉翅膀在月光下泛着血色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