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烛火被穿堂风吹得摇晃，林清袖口沾着的朱砂水在青砖上拖出蜿蜒红线。
陆真的剑鞘压住那张药墨图纸时，她恰好俯身去捡被风掀开的账册，发间银簪擦过对方玄色护腕。
"上月采买的硫磺石，倒比往年多出三成。"陆真屈指敲了敲泛蓝的账页，腕甲云雷纹映着林清脖颈细碎的汗珠。
暗卫的蓑衣还在滴水，混着地窖陶罐的咕咚声，倒像谁的心跳漏了拍。
林清蘸着朱砂水在空白处勾画："侯爷可闻过硫磺混着雄黄烧的味道？"笔锋突然戳破账纸，"就像..."她抬眸时眼底浮着层水雾，"就像有人把滚烫的烙铁按在蝴蝶骨上。"
陆真喉结动了动。
昨夜暗卫禀报林素心断镯里的精铁磁石，此刻正在他剑穗鎏金铃中发烫。
他忽然用剑尖挑起那张沾着药墨的图纸："江南陆家的商船，明日要运三十坛雄黄酒进京。"
"巧了。"林清将错银烛台往西窗推了半寸，火光恰好照亮陆真腰间新换的玄铁令牌，"我房里的春桃今早摔了坛雄黄酒，吓得躲进西跨院柴房哭呢。"
三更梆子又响时，陆昭正踩着鹿皮靴往西跨院摸。
靴底沾的朱砂水在青石板上印出红痕，像极了林清故意遗落在账房的边防图残页指示的路线。
当他掀开柴房草垛，却见陆真握着陆家商船通关文牒坐在酒坛上，脚边跪着被绑成粽子的春桃。
"堂弟来取雄黄酒洗靴子？"陆真剑鞘挑开陆昭外袍，两枚磁石从暗袋滚出来，正与他铃中磁石相撞发出脆响。
院墙外突然传来重物落水声——林素心准备转移的假账册箱子，此刻正在荷花池底咕嘟冒泡。
林清倚在观景阁的湘妃竹帘后，看着宋商的小厮被婆子们用捣衣杵拦在月亮门前。
她将最后半块血书咽下，甜腥味混着雄黄酒的辛辣在舌尖炸开。
陆真的脚步声停在帘外时，她故意让簪子滑落在地。
"侯爷可知..."她弯腰时发梢扫过陆真佩剑，露出后颈淡红的蝴蝶状胎记，"朱砂水染过的靴底，踩在雄黄酒渍上会显字呢。"
陆真接簪子的手顿了顿。
暗卫方才来报，陆昭靴底显出的"通敌"二字正顺着青石板路，蜿蜒至林素心闺房窗下。
他忽然想起昨夜林清吞咽血书时，喉间那道被嫡母烫伤的旧疤，此刻正在烛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泽。
雨又下大了，林清转身去关窗，袖中掉落的磁石正正吸住陆真剑鞘上的鎏金铃。
那些叮咚声混着雨打芭蕉的响动，惊飞了祠堂老槐树上栖着的夜枭。
雨珠顺着芭蕉叶滚落进青瓷缸，林清袖口垂落的磁石突然"咔"地嵌进陆真剑鞘，两人手腕被无形的力道拽得相碰。
剑穗鎏金铃里封存的磁石嗡嗡震颤，倒映着陆真眼底跳动的烛火。
"侯爷的剑穗该换了。"林清指尖勾住缠着金丝的穗子，在陆真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将磁石贴着铃铛转了三圈。
昨夜被硫磺熏得发脆的丝线应声而断，藏在铃芯的磁石骨碌碌滚进她掌心。
陆真的剑鞘"咚"地抵住湘妃竹帘，将人困在方寸之间："林姑娘拆人暗器的本事，倒比刑部密探还娴熟。"他呼吸间带着松墨气息，目光扫过她颈侧随吞咽起伏的旧疤，突然用剑柄挑起她腰间绣着药草纹的荷包。
荷包暗层里半块磁石突然发烫，林清顺势按住他手腕："侯爷可听说过磁极相斥？"话音未落，陆真佩剑突然脱手钉入梁柱，剑身缠着的密信飘落下来，正是她今晨故意让春桃塞进陆昭靴筒的边防图摹本。
雨幕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大夫提着药箱撞开月亮门，蓑衣上的雨水在青石板上洇出古怪的图腾。
他望着纠缠的两人愣了愣，突然将药杵重重敲在石桌上："三更天淋雨，两位是嫌老夫开的安神方太温和？"
陆真反手接住坠落的密信，指尖擦过林清腕间朱砂痣。
昨夜暗卫从荷花池捞出的假账册突然浮现在脑海——那些被雄黄酒泡发的墨迹里，分明混着与林清荷包相同的药草香。
"萧大夫来得正好。"林清突然掀开药箱暗格，取出裹着冰片的桑皮纸，"劳烦您瞧瞧这方子。"纸上墨迹被雨水晕染成诡异的青紫色，正是她用硫磺水仿制的陆昭笔迹。
老医官拈着纸冷笑："雄黄配冰片，姑娘是想让看信的人七窍流血？"他药杵猛地戳向陆真腰间令牌，"不如问问这位，为何要往老夫院里送掺了磁粉的安神汤？"
惊雷劈开云层时，林素心正将浸过雄黄酒的帕子按在宋商伤口上。
铜盆里血水倒映着窗外晃动的火把，婆子们尖利的嗓音刺破雨幕："大小姐房里有血光！"
"现在信了？"林素心将染血的磁石拍在案上，"你那好表妹早把咱们的商船路线卖给了陆真。"她腕间玉镯突然炸开裂缝，藏在其中的磁粉簌簌落在宋商未愈合的箭伤上，疼得他撞翻了供奉祖宗牌位的香炉。
宋商盯着香灰里浮现的莲花纹，突然扯断缠着金线的发带："去把西市胡商那批磁石全沉进运河！"他发狠时扯裂了肩头包扎的棉布，雄黄酒混着血水滴在青砖缝里，竟慢慢显出一个"萧"字。
五更梆子敲到第三声，林清捏着萧大夫给的磁石站在祠堂暗门后。
供桌上新换的线香飘出古怪的松脂味，她突然将磁石贴住陆真的剑鞘："侯爷可闻到铁锈味？"
陆真剑尖挑开暗格，本该供奉着祖谱的紫檀匣里，整整齐齐码着三十枚刻着莲花纹的磁石。
最上方那枚沾着暗红血渍，正是三日前萧大夫替他把脉时，失手打翻药碗染上的颜色。
"看来有人比我们着急。"林清突然将磁石按在陆真心口，听着他骤然紊乱的心跳轻笑，"侯爷此刻若是将我押去刑部，或许还能领份头功。"
陆真忽然握住她手腕，拇指重重擦过她虎口旧疤。
那处被嫡母用火钳烫伤的痕迹，此刻正泛着与磁石相同的青紫光晕。
昨夜暗卫从陆家商船搜出的密信突然在脑海炸开——那些用磁粉写的字迹，遇热才会显现。
"林清。"他第一次完整唤她名字，剑柄上缠着的金丝突然崩断，露出内里刻着莲纹的玄铁，"你故意让春桃打翻雄黄酒的时候..."剑鞘突然抵住她后腰将人压向供桌，"是不是算准了我会闻着硫磺味来捉你？"
祠堂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林清趁机将磁石塞进他掌心："侯爷不妨猜猜，此刻荷花池底捞上来的箱子里..."她指尖划过陆真突起的腕骨，"除了假账册，还有没有您丢的那块鎏金虎符？"
天光微亮时，陆真站在老槐树下望着池面浮起的油花。
暗卫呈上的木箱缝隙里，他十年前坠崖时丢失的虎符正卡在账册夹层，表面磁粉混着雄黄酒，在晨光里折射出诡异的七彩光晕。
林清倚着廊柱咬开杏脯，蜜饯的甜香盖过喉间残留的血腥气。
她望着陆真猛然僵首的背影，将沾着磁粉的帕子丢进火盆。
跳跃的火光里，昨夜萧大夫药箱角落那枚莲花纹玉佩，正与她记忆里某道染血的身影缓缓重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