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裂纹窗棂透进的雪光将陆真半边轮廓映得发青,他屈指叩了叩宣纸背面透出的字迹:"二十年前军需押运使,是我父亲。"
林清捧着药碗的手一颤,褐色的汤药在青瓷碗沿撞出细碎波纹。
她忽然想起前日萧大夫替她施针时说的话:"姑娘每次头痛呕血,都是在替记忆开闸放水。"此刻后颈朱砂痣突突跳动,仿佛真有冰水顺着脊骨往下淌。
"令尊的字..."她故意让尾音悬在半空,看着陆真腰间平安结的流苏在穿堂风里晃出虚影。
那枚褪色的红绳结突然与记忆里某个画面重叠——冲天火光中,有人将这样的结子塞进她掌心,指甲缝里渗着黑红的血。
陆真突然握住她搭在案几上的手腕,玄铁护腕贴着她跳动的脉搏:"父亲监押的军粮在落雁谷遇袭,押运队七十八人,只有他活着回来。"他食指划过《破阵子》末句"可怜白发生"的墨痕,"三日后,我在他书匣暗格里发现了这个。"
林清正要细看,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她慌忙用帕子掩住口,鲜血却从指缝渗出滴在宣纸上,将"看剑"二字洇成诡异的紫红。
陆真的瞳孔骤然紧缩,抬手就要唤人,却被她死死攥住衣袖。
"别动..."她沾血的指尖点在"白发生"三字上,"这墨色,是南诏进贡的孔雀胆混着青金石研磨的。"记忆如利刃劈开混沌,她看见某个雨夜,父亲将同样泛着孔雀尾翎光泽的密函投入炭盆,"当年军需案所有往来文书,用的都是这种墨。"
檐角铜铃突然乱响,陆真揽着她旋身避开破窗而入的暗箭。
箭头扎进屏风的闷响里,林清嗅到他衣襟间浮动的冷梅香,与十年前火场里裹住她的那件大氅气息重合。
她突然记起更多细节——那夜烧成焦炭的马车辕木上,刻着镇北侯府的云雷纹。
"姑娘!"秦嬷嬷的惊呼从廊下传来,"西跨院走水了!"
林清借着陆真搀扶首起身,袖中暗袋里突然多出个硬物。
她垂眸瞥见陆真收回去的指尖沾着墨,恍然意识到这是方才混乱中他塞来的东西。
掌心传来的棱角触感,分明是枚刻着兵部火印的铜钥。
当夜子时,林清借口查账独自来到藏书阁。
月光将万字不到头窗格印在她素色斗篷上,她摸到第三层暗格时,指尖突然触到卷带着硝石味的羊皮纸。
展开的刹那,她瞳孔猛地收缩——这份所谓军需调配图,笔迹竟与陆真父亲的字有八分相似,唯独"弩机"的"弩"字,收尾处缺了那道标志性的回锋。
阁楼阴影里突然响起瓷器碎裂声,林清迅速将图纸按原样折好,却故意让边角露出半寸在袖外。
转身时,她看见窗外梅枝上挂着盏红绉纱灯笼,正是林素心及笄礼时父亲赏的。
雪粒子扑在窗纸上,像极了十年前那场焚尽她半生记忆的大火。
暗处两双眼睛盯着她揣着图纸转入回廊,陆昭指尖弹飞沾着迷魂香的银针,对身后黑影比了个手势。
林素心将暖炉贴着心口,望着渐大的风雪轻笑:"明日侯爷巡营归来,该备些青梅酒接风了。"雪粒敲打窗棂的声响突然被纷沓脚步声淹没,林清拢了拢素色斗篷,任由袖中图纸边角被烛火映出淡金轮廓。
正厅门轰然洞开时,林素心髻上金步摇撞出清越声响,染着丹蔻的手指首指她面门:"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陆昭抖开手中卷宗,火漆印鉴在灯下泛着幽蓝光泽:"三更天潜入藏书阁盗取军机要务,人证物证俱在。"他身后侍卫押着个浑身发抖的小厮,"昨夜子时,可是你亲眼见着林姑娘在藏书阁翻找密件?"
"且慢。"林清指尖抚过袖中铜钥凸起的纹路,"素心姐姐既说这是机密要件,怎的墨迹还透着潮气?"她突然将图纸拍在案几上,孔雀胆研磨的墨色在烛火下泛起诡异蓝光,"南诏国三年前才进贡的孔雀石,二十年前的军需案文书怎会用这种墨?"
陆真玄色大氅挟着风雪卷入厅中,掌中铜钥"当啷"落在图纸旁:"兵部火印铜钥共铸十二枚,父亲这枚刻着贞观七年的年号。"他剑锋般的目光扫过陆昭手中卷宗,"而你这文书火漆印鉴,分明是贞观十七年新铸的凤尾纹。"
"诸位请看。"林清突然掀开东墙挂着的《破阵子》真迹,沈老侯爷力透纸背的"弩"字收尾如刀削斧劈,"这份伪造的调配图,偏偏在'弩'字缺了最关键的回锋。"她染着药香的帕子擦过图纸某处,露出背面透出的青金石粉末,"更可笑的是,仿造者竟不知父亲作画从不用矾水固色。"
林素心踉跄后退撞翻博山炉,香灰扑在陆昭绣着暗纹的袖口。
秦嬷嬷突然捧着个乌木匣闯进来,焦黑的辕木残片当啷坠地:"老奴拼死从火场抢出来的马车残骸,这云雷纹与沈公子袖口暗纹,当真像得紧呐。"
萧大夫银针突然破空而来,扎进林清后颈朱砂痣。
剧痛中她看见冲天火光里,染血的指尖抓着同款云雷纹袖口,陆昭指甲缝里分明沾着火油痕迹。"十年前纵火之人..."她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右手小指该有火油灼伤的旧疤!"
"够了!"陆真玄铁护腕撞飞陆昭欲藏的右手,狰狞疤痕赫然入目。
他碾碎从陆昭袖袋跌落的孔雀石碎屑,"边关刚传来八百里加急..."话音未落,腰间玉佩突然裂开细纹,北境特供的冰裂纹里渗出猩红血渍。
林清攥紧突然发烫的铜钥,发现图纸背面被烛泪晕开的暗纹,竟是条蜿蜒的北境河道。
穿堂风卷着雪片扑灭烛火,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混在更鼓声里:"真正的危机,怕是要从雁门关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