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镜里的烛火"噼啪"炸开火星,林清攥着枯竹叶的手指骤然收紧。
叶脉间的蓝粉沾在指腹,竟在月光下泛出荧荧幽光——这是西境特有的蓝萤石粉末,前世她正是在陆真咳血的帕子上见过这般诡艳颜色。
"青瓷。"她突然抬高声音,"取我那件孔雀翎大氅来,寅时三刻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三更梆子敲到第二声时,陆真的玄色马车己停在角门。
车帘掀起时带进几粒碎雪,林清嗅到他袖口熟悉的沉水香里混着药味,目光扫过他右手新缠的纱布:"昭狱的烙铁倒比刑部讲究,连血痂形状都像梅花。"
陆真喉结微动,将鎏金手炉塞进她掌心:"陆家商船在运河翻了三十箱蓝萤石,倒把鱼虾都毒成翡翠色。"他指尖状似无意划过炉盖,枯竹叶的位置己换成半枚铜钥匙,"明日太医院轮值的是萧太医。"
马车碾过结冰的宫道,林清借着颠簸将铜钥匙藏进缠枝璎珞。
前世的记忆突然翻涌——也是这样雪夜,陆真用染血的手指将钥匙按进她伤口,而窗外是追兵燃起的火把。
"姑娘当心。"车外突然传来尖细的嗓音,十二盏羊角灯骤然照亮车辕。
六个提着食盒的小太监拦住去路,领头那个面白如纸:"御膳房丢了两笼金丝燕窝,劳烦郡主掀帘让咱们瞧瞧。"
陆真的剑鞘刚要抬起,林清的绣鞋轻轻踩住他袍角。
她记得前世贤妃用这招拖延御史进宫,当时掌事太监的靴尖正朝着西南角——此刻六个太监的皂靴果然都微微外撇,西南宫墙后隐约传来铁器碰撞声。
"原是陈公公的徒弟。"林清忽然掀开锦帘,鎏金护甲捏着块双鱼玉佩,"上个月初九太后赏的雪蛤膏,可还合公公口味?"玉佩上赫然沾着抹暗红,正是那日陈公公偷食贡品时蹭上的胭脂。
小太监们顿时面色惨白。
林清将玉佩抛进雪堆,声音脆得像冰裂:"御膳房申时三刻落锁,诸位这会提着翡翠虾饺..."她突然用帕子捂住嘴,"本宫今早还见贵妃宫里进了新鲜河虾。"
太监们慌得打翻食盒,热腾腾的饺子在雪地里滚成红梅。
陆真的剑鞘适时敲响车辕:"惊扰凤驾,该当何罪?"
远处宫墙后的异响早己消失。
林清倚回软垫时,瞥见陆真收剑的手指在抖——他袖口金线绣的竹叶纹浸了冷汗,在月光下像蜿蜒的泪痕。
等他们赶到慈宁宫偏殿,李嬷嬷当值的厢房早己人去楼空。
青砖地上留着搬动箱笼的拖痕,炭盆里未烧尽的纸片却拼出"甲戌年冬"的残迹。
陆真用剑尖挑起半片焦纸,忽听得梁上传来瓦片轻响。
"侯爷小心!"
林清扑过去时,陆真的玉冠己被冷箭射落。
那箭矢擦过她发间珠花,将妆奁里藏的账目碎片钉在柱上。
她佯装受惊跌倒,趁机抽出箭尾缠的丝绢——上面用胭脂画着虎头徽,与她帕子上的纹样恰好拼成完整军印。
"清欢!"陆真扶住她时,掌心滚烫的温度几乎灼穿狐裘。
他显然也认出那截丝绢料子,正是去年西境进贡的浮光锦,而整个京城唯有陆家商号敢私藏此物。
更漏滴到寅时末,林清对着铜镜拆开发髻。
那支藏着账目的素银簪突然断成两截,露出中空处塞着的蜡丸——是李嬷嬷趁乱塞给她的。
蜡丸里裹着半张地契,地址竟与陆真今早给的铜钥匙上刻的"丙戌巷"完全重合。
窗外又传来雪块坠地的声音,这次却带着琴弦震颤的余韵。
林清推开窗,看见陆真立在梅树下,大氅上落满雪也浑然不觉。
他脚边躺着个捆成粽子的黑衣人,正是先前在昭狱逃走的叛军细作。
"侯爷的梅花烙越发精进了。"她故意晃了晃地契,果然见那人瞳孔紧缩。
前世刑场刽子手的鬼头刀也有这样银亮的反光,而当时监斩官正是...
陆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渗出的血珠滴在雪地上,竟泛着诡异的蓝光。
林清心头猛地揪紧——他毒发的时辰比前世整整提前了两个月。
陆真染血的指尖堪堪擦过窗棂,在霜花上拖出蜿蜒的暗痕。
林清盯着那抹蓝光,前世刑场飞溅的血珠仿佛又砸在眼皮上——那时陆真的毒己入肺腑,却仍用最后力气将她护在身下。
"侯爷该喝药了。"她解下腰间荷包,将萧太医给的解毒丸碾碎在帕子上。
梅枝突然簌簌抖动,黑衣人脖颈处露出半截靛青刺青,正是陆家暗卫独有的标记。
陆真抬脚碾住那人咽喉,剑尖挑起他腰间玉牌:"江南的鲛丝绦结打得倒是别致。"玉牌背面沾着星点朱砂,与宋商前日呈给户部的赈灾账册如出一辙。
林清突然轻笑出声,鎏金护甲划过黑衣人耳后:"这敷粉的手艺该跟春熙楼的姑娘们学学。"指腹蹭下层脂粉,赫然露出道陈年刀疤——正是前世陆昭豢养的死士首领才有的印记。
黑衣人瞳孔骤缩,陆真的剑鞘己重重敲在他后颈。
暗卫应声昏厥时,林清的绣鞋尖精准踢飞他齿间毒囊,动作行云流水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郡主好身手。"陆真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喉间腥甜却再也压不住。
他偏头咳在雪地里,溅开的血沫竟凝成冰晶,在月光下折射出妖异的蓝。
林清攥着帕子的手猛然收紧。
前世萧太医说过,蓝萤石的毒遇寒则烈,此刻子时未过而陆真己毒发,定是白日里强闯昭狱时又动了内力。
她突然扯落腰间双鱼佩扔进炭盆,翡翠撞上银丝发出刺耳鸣响。
不过半盏茶功夫,萧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官帽都戴歪了半边。
待看清地上昏迷的暗卫,他捋须的手顿了顿:"这位的脉象...倒是与今晨刑部暴毙的死囚颇为相似。"
林清闻言眸光骤亮。
她想起前世刑部卷宗里夹着的药方,其中三味药材正与宋商上月采买的清单重合。
素手轻扬,将浸过药汁的帕子抛给萧太医:"劳烦大人瞧瞧,这可是西境治疗肺痨的方子?"
陆真突然握住她手腕,滚烫的掌心贴住她冰凉脉搏:"郡主不如先解释,怎会认得春熙楼的敷粉手艺?"他呼吸间带着血腥气,眼尾却染着戏谑的红,仿佛又变回那个在猎场与她抢狐裘的桀骜世子。
梅林深处忽有夜枭啼哭,林清趁机抽回手,鎏金护甲划过他新换的绷带:"侯爷不如问问陆昭公子,昨日在醉仙楼宴请的是哪位红颜知己?"绷带下渗出蓝血浸透金线,将竹叶纹绣染成诡谑的孔雀翎。
萧太医的银针突然发出蜂鸣。
他捏着半截焦黑的药渣惊呼:"这毒里掺了漠北狼毒!"话音未落,慈宁宫方向突然传来钟鸣,惊起满树寒鸦扑棱棱乱飞。
林清与陆真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凛冽寒意。
前世甲戌年冬,正是漠北刺客混入祭天队伍,才导致先帝遇刺昏迷。
而今日炭盆里未燃尽的纸片,拼出的恰是"甲戌"二字。
"该去给太后请安了。"林清将素银簪残片收进袖袋,簪头镶嵌的珍珠突然滚落,在青砖地上弹跳着撞开暗格——露出半卷用血写着"丙戌巷"的牛皮纸,与李嬷嬷留下的地契严丝合缝。
陆真剑尖挑起血书,月光照见末尾残缺的虎头徽记。
他忽然低笑出声,染血的指尖抚过林清发间珠花:"郡主可愿陪本侯赏一出瓮中捉鳖?"
更漏滴到丑时三刻,慈宁宫的梆子声裹着雪粒砸在琉璃瓦上。
林清望着西南角新砌的雪墙,突然想起前世那个被活埋进冰窖的小宫女。
她睫毛轻颤,将鎏金手炉塞进陆真怀里:"侯爷的剑该磨了。"
当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时,李嬷嬷厢房的青砖地己被翻遍。
陆真用剑鞘撬开第七块砖石,底下压着的却不是预料中的密信,而是半幅用胭脂画着虎头徽的婴孩襁褓——那褪色的祥云纹,与林清珍藏的生母遗物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