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良安在院子里遇到了过来送酒的戚落诗,酒庄的工人们正小心翼翼地将木箱搬进来,箱口被红色封蜡封得严丝合缝。
“安子,就知道你也在,新年好呀。”戚落诗裹着羽绒服,抖了抖手里拿着的一张酒庄画册,画册里是这箱酒的介绍和清单,以及一张印着金箔的贺卡,上面写着:“献给顾家——愿新年丰盈如酒香,岁月醇厚如佳酿。”
“新年好,祝戚老板新年发大财。”顾良安冲他作了个揖。
“就喜欢你这种简单首接的祝福。”戚落诗一边指挥工人们把木箱往公馆的酒窖搬,一边碰了碰顾良安的肩,“哎,上次相亲那大姐,结果怎么样啊?”
“没怎么样,随缘吧。”
“哟,这还是我们做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的顾二少吗?”戚落诗一脸少女怀春的表情看着他,“想想我那深情的青池姐姐,真替她感到不值。”
“我看你是不想活着到明年了。”说着两个人便扭打在了一起,差点撞上从屋里火急火燎走出来的林挽澜。
“你们两个臭小子,是从小没打够还是没被打够?”林挽澜紧了紧身上的深红色羊绒斗篷外套。
“林姨新年好。”“妈,您这么着急去哪儿?”
“去你那儿,接我的宝贝言言来吃年夜饭。”一提到沈辛言,林挽澜刚刚那种仿佛看两条二哈互殴的嫌弃表情立马转变成了满心欢喜外加一点小期待。
“人家同意了吗?就你的宝贝。”顾良安在一旁小声地说道。
“你有意见?我看言言跟我好着呢,快跟我一起走。落落,你自便哈,新年快乐,发财发财。”说着便头也不回地拉着顾良安出了大院。
真不愧是母子,新年祝福都是一模一样。酒箱被工人小心翼翼地搬入酒窖,放在专属的温控柜中,连空气似乎都被即将开启的陈年香气填满。
“妈,你跟我说一声就成,用不着亲自去接的,今天家里事情比较多,哪能离开您的亲自指挥呀。”顾良安不明白林女士为什么执意要亲自去接沈辛言。
“你忘啦?今年我可是有儿媳妇的人了,裴沚在家帮我张罗呐,我终于可以落得一个清闲咯。”林挽澜摘下手套,随手放在座位上,眉眼含笑,语气悠然。
“而且,这也是你奶奶的意思,她一个小女孩儿,今年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对裴商有隔阂,对杨太太又不能释怀,我和你奶奶都希望能让她多一点归属感,就尽量多给一点。我亲自去接她,就是为了让她安心,让她知道我们是真的把她当成自家人。”
顾良安听了这话,嘴角微微勾起,“妈。”
“别太感动哟。”林挽澜扬起眉梢,用一种快来夸老娘的表情冲着他。
“为什么我不是个姑娘?”顾良安双手展开在下巴上做了一朵花。
林挽澜强忍着一股要yue的感觉,用一种天塌了的神情看着他,“不是吧......你哥虽然出柜了,但好歹他是个1,你这不会是首接躺下了吧。”转身又用一种专业吃瓜的表情问到,“谁呀?让你愿意为爱做零?”
“妈,我错了。”顾良安双手举起表示投降,“钢铁首男在此。”
“你再晚一秒说,林氏的家业我就全给言言了,你俩休想拿一个子儿。”林挽澜吃瓜不成,转过身继续欣赏自己镶金的美甲去了。
他们到山庄的时候,沈辛言正拿着水枪在院子里给忍冬浇水,入冬的时候园艺师傅在地里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干草,水枪喷出的水雾在阳光下变成晶莹的弧线,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沈辛言穿着宽松的毛衣和卫裤,穿着雪地靴,鼻尖和手指被冻得通红,一边浇水一边哈气,忙得不亦乐乎,以至于他们走近都没有发现。
“言言,阿姨来接你去奶奶那儿吃年夜饭啦。”林挽澜笑着走了过来,把沈辛言吓了一跳,转身的时候忘了关水枪,首接把顾良安从头淋到脚。
沈辛言吓得赶紧扔掉水枪,吐吐舌头,一脸抱歉却又憋着笑,“啊哈哈哈,不小心不小心。”但又忍不住笑,“哈哈哈哈哈。”
林挽澜看到落汤鸡似的顾良安也噗嗤一声跟着笑了起来,倒是韩妈赶紧拿了浴巾过来给他擦拭。
顾良安转过头看着一滴水都没有沾到的林挽澜,一边擦还在滴水的头发,一边无奈地盯着她,“你是怎么做到听着我妈的声音,然后枪口精准地找到我的?”。
“可能这个水枪它有自己的想法吧。”沈辛言冲他眨了眨眼,扔掉水枪,乖巧地跑到林挽澜身旁,“林妈妈来啦,新年好,我们走吧。”
说好的没有归属感呢?说好的不安心呢?最后受伤的只有我自己吧?顾良安裹着浴巾怏怏地走在后面。
年夜饭设在颐和公馆的主厅,长条型的乌木餐桌上,铺着一条绣着金线的中式红锦桌旗,桌子中央摆了一排造型别致的鲜花。顾老太太坐在主位,林姨和陈姨各站一边给她布菜。
顾明德两口子分别坐在老太太的左右手边,一边是权威的延续,一边是家族的温情,顾良安则挨着林挽澜,而顾良生在顾明德旁边坐下,沈辛言和裴染一人一边坐在下位。
这种对称得几乎完美的座位布局,仿佛整个家族就是一场棋局,每一个子都严丝合缝,落在该落的位置。
年夜饭由顾家的私人厨师团队和营养师精心准备,整整十八道佳肴,放在精致的食盒上,有的还伴随干冰烟雾。全场除了沈辛言是未成年,其余都倒上了红酒,沈辛言看到有一瓶红酒瓶身画了一只可爱的小绵羊,特别可爱,便转头小声问顾良安“那个小绵羊是什么酒?”
顾良安想起来,那是有次在酒庄戚落诗特意拿给他的,“上次派对不知道大侄女过生日,她刚好属羊,这瓶木桐算是生日礼物了,你先存着,十八岁以后再拿给她,算是戚叔叔送她的成年礼物。”
顾良安忍不住给他竖个大拇指,“不愧是戚老板,连给未成年送酒都送的如此理所当然。”
1999年的木桐羊年系列的经典代表羊,象征着时代的结束和新千年的开始,在收藏界这种年份常被视为特别的纪念年份,其收藏价值可见非同一般。
顾良安放在酒窖里的私藏就这样被管家阴差阳错地拿到了餐桌上,“想尝尝吗?”顾良安拿过那瓶酒作势就要给她倒上。
“别,未成年不能饮酒。”沈辛言拿手捂在瓶口。
顾老太太发话了,“小言言也喝一点吧,喝点红酒不打紧的。”
见沈辛言还在犹豫,林挽澜说,“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又长了一岁,不就成年啦?不差这一天。”
沈辛言一时无言,又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乖乖把酒杯递到顾良安面前,“那你倒,少一点。”声音有些无奈,更多的是迫不及待的乖顺。
只倒了浅浅一层,那抹深红色在灯光下泛着的光泽,沈辛言犹豫片刻,抬起酒杯嗅了嗅,“跟葡萄汁味道不太一样。”
众人听了忍俊不禁,顾老太太慈祥地笑着举起酒杯,“这一年啊,家里添了人,也经历了不少事,虽然老爷子不在了,但咱们这一桌人,还是要团团圆圆的,希望来年大家都平安健康。”
在众人的祝酒词和酒杯相碰的清脆声中,顾良安轻轻碰了碰沈辛言的酒杯,“新年快乐,小朋友。”
“新年快乐,顾叔叔。”沈辛言轻轻抿了一口,带着酸涩和果香交织的复杂味道滑入口中,她皱了皱眉,又莞尔一笑,像是一个偷偷跨越界线的孩子,对这次特殊的“礼”心生几分隐秘的得意。
年夜饭后,饭厅的热闹逐渐散去,众人都去换上了拍摄全家福的服装,管家早己把客厅布置成了拍照场地,雕花木质中堂被一座巨大的红木屏风遮掩,屏风镂刻着梅兰竹菊的纹样,配以透窗设计。屏风两侧各摆着一对青花瓷大花瓶,瓶中插着金色的迎春花和鲜红的梅枝。
屏风前摆放着三张雕花红木椅,老太太穿着暗红色丝绒唐装,胸口绣着一朵金色的寿桃,手握一串晶莹的佛珠,慈祥而威严。顾明德坐在左边,穿着深色中山装,气度儒雅,久经政坛的端方神色面对镜头。
林挽澜一袭墨绿色缎面旗袍,绣着翠竹纹样,肩部和袖口点缀了细密的珍珠,长发挽起,耳垂上一对翡翠耳坠摇曳生辉,优雅又富贵。
裴染和沈辛言站在老太太身后。裴染一身紫色旗袍,锁骨处点缀着几颗精巧的水钻,温婉得体。
沈辛言则穿了一身粉色旗袍,袖口领边和裙摆都绣了一圈白色的绒边,旗袍的裁剪极为贴合身形,裙摆微微散开,上面点缀着几朵绣工精致的小梅花。
头发梳成两个可爱的发髻,发髻边绕着细细的红色带,微微垂下的几缕发丝增添了几分俏皮与稚气,红扑扑的脸蛋儿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可爱,就像小糯米团子一样。
“你这腮红打得有点过分了吧。”顾良安盯着她的脸。
“什么腮红?没画腮红啊...”她低声嘟囔着,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微微打颤的语调和不做主的大脑出卖了。
顾良安闻到了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酒香,掺混着忍冬的冷冽,挑了挑眉,“就那一口的量?”
“那小羊还挺上头,嘿嘿。”她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消失在喉咙里。
顾良安无奈地伸手扶住她稍微晃动的腰,沈辛言感觉脸越来越烫,在镁光灯的照射下却显得格外明艳。
在摄影师的指挥下,一家人整齐又对称,快门轻响,一幅带着浓浓年味和中国风的全家福便这样定格下来。整张照片里,就属沈辛言笑得最欢,因为在身后腰侧有一只支撑着她的手,而她又怕痒。
顾良安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中山装,单手插在裤袋里,眼神里带着一抹温柔和淡淡的得意。他们靠得很近,这样才能遮住他在身后搂着沈辛言的手。
这一瞬间,屏风前的画面,仿佛也融进了悠长的时间流里,成为记忆里的一个剪影。
公馆二楼的玻璃花房笼罩在除夕夜的月光下,窗外的烟花爆竹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闪过的零星光芒。室内的暖气融化了冬日的寒意,各式绿植在柔和的灯光下摇曳生姿。
沈辛言盘腿坐在花房中间的藤制沙发上,手里捧着杨姨拿过来的柠檬水,脸颊绯红,眼神朦胧,酒意在她身上化成了一种慵懒的依赖感。
长辈们都各自回房休息了,沈辛言却执意要守岁,顾良安上楼时,拿了那瓶罪魁祸首的红酒。
“还不困?”顾良安冲她晃了晃酒瓶,“要不要以毒攻毒?”
沈辛言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了不了,我要等零点。”
“守岁讲究的是诚意,不是像你这样硬撑。”顾良安在她对面坐下来。
沈辛言侧靠在软垫上,眼神晶亮地盯着窗外,怀抱着双膝像一个安静的小猫,“以前在家过年,都是要守岁的,因为只有那天我才能和爸爸妈妈一起熬夜到零点,然后他们会给我红包,给我祝福,就跟天底下所有的普通父母一样,每一年除夕夜都是我那年最快乐的一天。”
小时候的沈辛言,不知道什么是家庭里的隐秘裂痕,在她心中,除夕是一年中最完整、最温暖的夜晚。那一天,爸爸会早早离开书房,妈妈会放下所有琐事,厨房里热气腾腾,饭桌上每一道菜都带着烟火和温情。
过了零点,爸爸会摸摸她的头,说一句“恭喜言言又添了一岁。”然后妈妈递上两个大红包。
只是如今,她才慢慢明白,这种短暂的快乐背后,是父母间无言的距离。年夜饭桌上的温情,是为她短暂搭建的舞台,过了这一天,又恢复了日复一日的冷清。
可即便如此,那个年少的她,还是将每一个除夕夜当做最珍贵的记忆藏在心里。
“那今天呢?快乐吗?”
“快乐,但是不一样。”沈辛言歪着头看顾良安,眼睛亮得像院子里的灯火,唇角弯起一抹让人心疼的笑意,“其实,不守岁也没什么,就是总觉得,如果熬不到零点,年就像没过一样。”
她的声音低下来,像一阵散不开的烟,带着一点倔强的认真:“如果不守岁,感觉我和爸爸妈妈以前那些最好的时光,也像没存在过。”
顾良安心口微微一紧,他看着眼前这个缩成一团,眼尾带着酒意的女孩,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去抱抱她。
接近零点了,窗外的烟花声又密了起来,在天空炸出了好看的颜色。沈辛言被烟花吸引,跳下藤椅走到窗边,但是酒劲还在,一个没站稳,身体晃悠悠的。顾良安身手敏捷的扶住了她。
沈辛言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顾良安垂下眼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目光复杂而克制。
沈辛言抬头看着他,突然傻笑,“可是我遇到了你,顾叔叔。这段时间给你添了好多麻烦,谢谢你。”
话音未落,她突然凑上前,踮起脚尖,酒意涌上来让她更大胆,冲着他的脸颊就亲了上去,但是头还晕,没找准位置,在顾良安的嘴角啄了一下,带着少女的青涩笨拙,还有一点不自知的依赖,她的眼神湿漉漉的,像一只偷尝点心的小猫。
顾良安怔住了,纵使他身经百战,也足足愣了好几秒。但下一秒,他便伸手扣住了她微晃的后脑勺。
“这样谢我,才更有诚意。”他声音低哑,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气,低头反手将她按入了一个更深的吻中。
她的唇柔软而微颤,带着忍冬的清香和柠檬的清新。顾良安强势而笃定,捏了捏她的下巴,便轻车熟路地探入她原本紧咬的牙关,唇瓣交叠,呼吸缠绕,沈辛言顿时觉得酒劲一下子全没了,脑袋里“嗡”地一声,心跳得快出来了,瞪大的眼睛对上了他闭上的双眼。
“嘭——”零点到了,一朵跨年的烟花飞上天空,炸出了一片金色的光雨,夜空顿时被照亮,也映在了沈辛言的眼中。
“新年快乐。”顾良安睁开眼,正好看到那抹烟火的光芒在她的眼底映出细碎的光点,他双手托住她的脸,带着几分探不透的笑意,“专心一点。”
花房被烟花的光辉笼罩,里面却只剩下两个交织在一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