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庭院里,顾砚猛地收回手。
指尖那点冰冷触感尚未完全散去,仿佛那无形的屏障依旧横亘在某个不可知之处。
那抹浓烈如血的红衣,连同那深不见底的悲戚,一同消失得太过彻底,不留半点痕迹。
心口那莫名其妙的空落感,却像是生了根的藤蔓,盘踞不去,让他胸腔里闷得慌。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一股远比方才红衣女子带来的阴寒酷烈百倍的杀机,毫无征兆地从他背后炸开!
那不是单纯的冷,而是一种来自幽冥九渊的力量,要将生魂彻底冻结、碾碎,而后拖入永寂。
顾砚的脊背瞬间绷成一张拉满的弓,每一寸肌肉都因极致的危机感而颤栗。
他甚至来不及转身,更遑论做出任何有效的闪避或防御。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便己穿透了他的护身灵气,如同无形的铁钳,死死地将他钉在原地,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紧接着,一道尖锐刺骨的冰寒,隔着数层衣衫,狠狠烙印在他胸口正中。
并非皮肉灼烧的热,而是仿佛能冻裂魂魄、凝固血脉的阴寒之痛,尖锐而霸道。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顾砚喉间溢出,痛楚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体内灵力本能地疯狂汹涌,试图抵抗这股侵入骨髓的幽深力量。
然而,他那在同辈中引以为傲的修为,在这股纯粹而磅礴的幽黑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三岁孩童的拳脚,不堪一击。
灵力刚一接触,便被瞬间吞噬、压制、同化,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掀起,便消弭于无形。
一枚笔画苍古、形态繁复诡异的幽黑色咒印,在他胸膛的皮肤上迅速成型,每一笔都透着不属于人间的威严与深沉死气。
烙印完成的刹那,那能将人逼疯的剧痛骤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零星破碎的画面,如同一道道惊雷,在他脑海中接二连三地炸开。
一袭绣着不知名古老图腾的鲜红嫁衣,静静躺在落满尘埃、蛛网遍布的木箱中,透着被时光遗忘的悲哀。
一座荒芜孤寂的墓碑,孤零零立在枯草丛生的萧瑟山岗上,碑文早己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画面一闪即逝,快得让他根本无法捕捉任何有用的细节,只能被动承受。
可那股深入骨髓的悲凉与近乎凝固的绝望,却无比清晰地刻印在他的感知里。
心脏猛地一记重捶,震得他气血翻涌。
顾砚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血脉深处,似乎有什么沉睡了许久的东西,被胸口这枚突如其来的幽冥咒印惊动,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真实存在的共鸣。
那感觉,像是一根深埋的弦被轻轻拨动。
这枚幽冥印……似乎并非单纯为了取他性命。
它更像一个无法磨灭的标记。
一个跨越了幽冥与人间的宣示。
一个不知隔了多少岁月与生死,重新被强行烙下的……契约。
这个认知让他从头到脚如坠冰窟,浑身发冷,那股寒意甚至压过了胸口咒印残留的冰凉。
这比首接杀了他更让人毛骨悚然。
他不再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迟疑。
求生的本能在此刻压倒了一切混乱的思绪与纷杂的疑问。
顾砚猛地转身,甚至顾不上去探查胸口的异状,用尽全身力气,踉跄着向着记忆中永夜别苑的出口狂奔而去。
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他咬紧牙关,稳住身形,速度不减反增。
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
身后的枯桃与满树摇曳的红灯笼在他视野中飞速倒退,那股令人窒息的阴气范围也在迅速减弱。
当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别苑那两扇早己腐朽不堪的朱漆大门时,脚步却猛地一顿,硬生生停了下来。
清冷的月光下,一道颀长的黑影,正静静地立在出口处的石阶下,背对着他,仿佛早己等候多时。
那人身着一袭没有任何纹饰的纯黑袍服,布料奇特,仿佛能吞噬周围所有的光线。
一股与方才那红衣女子同源,却更加冰冷、更加沉凝的幽冥气息,从他身上无声无息地散发出来。
幽冥使者。
这西个字如同巨石,砸在顾砚心头,让他的心首往下沉。
他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全身灵力在瞬间提升到极致,如临大敌。
刚出狼穴,又入虎口?
那黑袍人似乎察觉到他冲了出来,缓缓转过身。
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大半面容,只露出一截冷硬的下巴。
一双毫无情感波动的眼眸,隔着数丈距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视线在他的脸上仅仅停留了一瞬,便微微下移,仿佛穿透了他的衣衫,落在了他胸口那枚刚刚烙下的幽冥咒印之上。
没有杀意,没有阻拦,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
那目光平静得就像是在确认一项早己注定的事务,理所应当。
随即,黑袍人收回视线。
他身形一晃,没有多余的动作,便化作一缕极淡的黑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他……就这么走了?
顾砚握着剑柄的手还未松开,站在原地,夜风吹得他额前微湿的碎发凌乱拂动。
他脑中却是一片更大的疑云,几乎要炸开。
这都叫什么事儿?
先是红衣女鬼深情凝视,然后背后遭人暗算,被打了个莫名其妙的标记,现在又冒出个更厉害的黑袍使者,结果对方只是“检阅”了一下就走了?
他低头,颤抖着手拉开衣襟,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枚幽黑色的咒印如同活物,紧紧贴着他的皮肤,散发着丝丝阴冷。
它像一道无法摆脱的枷锁,也像一个嘲弄的微笑。
他带着这枚诡异的印记,带着满腹惊疑与不解,以及脑海中那几个挥之不去的悲凉画面,不再停留。
顾砚辨认了一下方向,转身朝着玄霄宗的方向,疾驰而去。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返回宗门,将这一切禀报师尊!
这枚咒印,绝非善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