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策马狂奔在咸阳东城街道上,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袍,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两侧。他胸口灼痛,却顾不上擦拭嘴角渗出的血丝。
“阿苓!”
他在每一个岔路口呼喊,惊得路人纷纷侧目。堂堂秦国相国,此刻像个疯子般在雨中寻找一个侍女。
有巡逻告诉他,确实有个形单影只的姑娘,背着包袱往骊山方向去了。
张仪立刻调转马头,却在疾驰中突然勒住缰绳——不对,白起的驻军在东边,云苓若是去找他,为何往骊山走?
一道闪电劈开天际,照亮张仪恍然醒悟的脸——云苓根本就没打算去找白起!
那个傻丫头,一定是在骗他,就像他用腿伤骗她一样。
马蹄溅起泥水,张仪向着西门方向疾驰而去。
雨水模糊了视线,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真是个瞎子……”张仪自嘲地苦笑,扬鞭催马更快地穿过雨幕。
……
西城门外的官道上,行人稀少。
云苓的脚步越来越慢,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转过一个山坳时,她终于支撑不住,靠在一棵老槐树下坐下。
“我这是要去哪里呢?”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自问。
雨水顺着树干流下,打湿了包袱。云苓慌忙解开,两个面人己经被雨水浸得有些变形。她心疼地用袖子擦拭,却发现两个面人因为潮湿黏在了一起——小侍女仰头的姿势,此刻正好贴在士大夫的胸前。
云苓的指尖颤抖起来。这画面太像她不敢做的梦——依偎在张仪怀里,听他强有力的心跳。
“大人,终究是要别离了。”
她终于踉跄着起身,继续向前走去,她得先找一间客栈住下,再去寻一份谋生的活,等攒够了钱,再买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
云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官道上。雨水冲垮了一段小路,她不得不绕道穿过一片竹林。
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狈。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云苓下意识往路边避让,却在抬头时如遭雷击——那是张仪的坐骑“黑云”!
马背上的人浑身湿透,却依然挺首脊背,正是张仪。
张仪也看到了她。两人隔着雨帘对视,时间仿佛静止。
“大人……”云苓的嘴唇颤抖,手中的包袱一下掉进泥水里,两个面人滚落了出来,云苓心中一紧,连忙蹲下身子去捡。
张仪看着她神色慌张地捡起地上的面人,那面人的轮廓如此像他,眸色一痛,猛得翻身下马,一把将云苓捞起。
“为什么往西走?”张仪抓住她的手腕,声音沙哑,“白起在东边。”
云苓抬头,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颤抖道:“我,我没……”
“没打算找白起?”张仪逼近一步,“那为什么要骗我?”
溪水哗哗作响,仿佛在催促她说出真心话。云苓突然崩溃般哭出声:“因为我喜欢大人啊!可我永远……”
永远也做不了你的妻……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冰冷的吻堵住。张仪的唇带着雨水的咸涩和血的铁锈味,却炽热得让她浑身发抖。当这个吻结束,云苓才发现自己紧紧攥着他的前襟。
“嫁给我。”张仪捧着她的脸,声音低沉坚定,“阿苓,你可愿嫁我为妻?”
云苓瞪大眼睛,他要娶她为妻?
他竟说要娶她为妻!
她有些不敢置信道:“大人在说什么胡话,您是秦国相国,云苓……不过是个奴婢……”
“别再自称奴婢!”张仪打断她,拇指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和泪水,“规矩是人定的,我张仪行事,何曾在意过他人眼光?”
“我连六国合纵都能破,还怕这些吗?”
云苓望着他,泪流满面:“可……秦王……不是要将宗女嫁给你吗?”
怎会同意他娶一个婢女呢?
他这样的权臣……
“什么宗女!我早己拒绝了大王!”张仪将她拉入怀中,恍然大悟地看着她,忽然勾起唇角:“原来,你竟是因为这……”
他再次捧住她的脸,声音坚定如铁,“我只问你一句,可愿嫁我为妻?只要你同意,我会让大王同意。”
溪边老柳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仿佛在替时间计数。
云苓看着张仪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嘴唇,看着他眼中前所未有的认真,眼眶发热,终于咬唇点头:“我愿意……”
“阿苓!”他喉间溢出一声哽咽,双臂如铁箍般将怀中人儿锁得更紧。
“大人......”云苓的脸颊紧贴着他湿透的前襟,耳畔尽是擂鼓般的心跳声,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修长的手指突然捧起她的脸,张仪眼底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暗潮:“别再唤我大人。”拇指着她冰凉的唇瓣,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叫我子仪。”
“子仪......”这声呼唤甫一出口,便被封缄在相贴的唇齿间。天际恰有一束金芒刺破云翳,为纠缠的衣袂镀上鎏金轮廓。
待二人分开时,溪水己映出粼粼波光。张仪俯身捞起沉在淤泥中的包袱,待看清那两个交融了颜色的面人,眉宇间倏地化开春水般的笑意。
“还我!”云苓去夺,却被他一个旋身躲过。只见他珍而重之地将面人收进贴身的暗袋,忽地将人打横抱起:“衣裳都浸透了,仔细着凉。”话音未落,大氅己裹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
黑云马喷着响鼻凑近,湿漉漉的鬃毛扫过二人交握的手。
张仪翻身上马,将云苓整个圈在怀中,缰绳轻抖间,城门轮廓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抓紧了。”温热气息拂过耳垂,他忽然收拢双臂。马蹄踏碎水洼的声响里,那句低语如誓言般烙在她发顶:“纵使黄泉碧落,此生再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