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极殿。
晨钟余韵犹在殿宇间回荡,金阶之上,李世民冕旒低垂,目光沉静如渊,扫过下方的群臣。
“众卿平身。”
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住了殿内最后一丝杂音,
“可有本奏?”
“臣,有本启奏!”
郑明远第一个跨步出列,声音洪亮,带着不容忽视的激越。
(郑明远内心:金山!就在今日!郑氏百年基业,将攀至顶峰!)
“陛下!”
他躬身,语速急促,“天佑大唐,盛世昭昭!臣族感念陛下仁德泽被苍生,耗巨资,倾心力,终得上天垂怜,得获‘祥瑞’制冰之法!此法神妙,可于三伏酷暑,化寻常之水为凛冽寒冰!瞬息可成!实乃解万民于火热之神术!”
他声音陡然拔高,图穷匕见,
“……恳请陛下下旨,命各地官府协助,由臣族统一收购、调配天下制冰材料!如此,方能保制冰源源不断,解万民之渴!臣族必倾尽所有,为陛下分忧,为黎民造福!”
“统一调配?!”
“垄断之意,昭然若揭!”
低低的惊呼与议论瞬间在殿内蔓延开来。
李崇晦与崔礼仁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震惊之下是深深的疑虑。
大殿内陷入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此刻世家的代理人纷纷脸色凝重
崔礼仁嘴角那丝浅笑彻底消失,换上冰冷的审视。
(崔礼仁内心:天下硝石尽归郑氏?这是要将所有世家踩在脚下?狂妄!)
王景崇脸上忧虑与不满交织,几乎无法掩饰。
(王景崇内心:统一调配?!这是要掌天下之命脉!郑家独吞,我王氏冰利何在?!)
卢延龄握着笏板的手指骤然收紧。李崇晦眉头紧锁。
(卢延龄内心:果然!垄断硝石,即垄断冰利。郑氏,所图非小!卢氏份额危矣!)
李世民脸上露出“赞许”之色:“郑卿家心系黎民,甚好。此法若真,确是大功德。统一调配,也……”
就在李世民话语微顿,似乎倾向郑明远之际——
“陛下,”
一个沉稳平和却带着千钧之力的声音响起,“臣,房玄龄,亦有本奏。”
房玄龄手持玉笏,从容出列,站定在郑明远身侧。
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
郑明远有些不喜,内心暗道:“这房玄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跑出来,着实可恶!”
李世民目光转向房玄龄:“房卿,所奏何事?”
房玄龄高举笏板,声音清晰平稳,
“臣,代工部尚书,启奏陛下!天恩浩荡,工部亦蒙圣眷,得一‘硝石制冰’之法!此法简便易行,耗材低廉,无需秘传!凡我大唐子民,无论士农工商,皆可依工部所颁图文,于家中顷刻自制冷饮,消解暑热!此乃陛下仁德感召天地,降福万民之祥瑞!”
“轰——!!!”
郑明远听道‘硝石制冰’这西个顿时感觉不好,这制冰之法与张佑安给的如出一辙,他意识到要出大事,脸上表情接连变化。
群臣彻底哗然!
“工部也有?!”
“人人可制冰!”
“无需郑家?”
“那郑家的‘祥瑞’……”
无数道震惊、恍然、乃至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郑明远!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猛地一晃,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房玄龄从容自袖中取出的奏章!
郑明远内心有点惶恐:“不可能!人人可学?金山……塌了?郑氏赖以谋财的产业啊!”
崔礼仁表情舒展,看着郑明远有点同情:“好个釜底抽薪!郑家的金山,顷刻齑粉!”
王景崇有些疑惑:“人人可学?!郑家“祥瑞”一文不值!可……冰利也……嘶……陛下的刀,好快!”
此刻,世家阵营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尽管内心对郑家试图垄断极为不满甚至幸灾乐祸,但工部公开制冰法,意味着所有世家赖以牟利的“秘法”和渠道都将化为乌有!这是对他们整体特权的致命一击!必须抱团发声,争取最后一丝缓冲或专营权!
太原王氏著作郎王景崇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带着急切与“忧国”的腔调。
“陛下!房相!此等神术,若真人人皆可习得,固然是万民之福!然,国之重器,不可轻授!若流于市井,恐被奸人利用,扰乱民生,甚或资敌于外!臣以为,当由朝廷严加管控,或交由可靠世家如郑氏专营,方为稳妥!郑郎中方才所请,正合此理啊!”
他看似“担忧”,实则是为世家集团争取最后的垄断或专营可能。
崔礼仁也迅速收敛了幸灾乐祸,换上矜持“务实”的表情接口:“陛下,王著作郎所言极是。工部之法纵然简便,然推广需时,耗费不赀。郑氏既有成熟之法,又有巨资投入,遍布州郡的渠道人手,由其专营,效率更高,更能快速惠及万民。统一调配硝石,亦是避免民间争抢哄抬、引发混乱的良策。此乃老成谋国之言,望陛下三思!”
他再次将“专营”和“稳定”包装,试图用“大局”维护世家特权。
崔礼仁知道这个时候唇亡齿寒!专营权,必须争!
陇西李崇晦虽未首接出言,但也微微颔首,表示附议。
范阳卢延龄依旧沉默,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盯着其他人的反应。
郑明远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强压翻腾的气血,嘶声道:“陛下!王著作郎、崔郎中言之有理!秘法若轻传,必生祸乱!臣族一片赤诚,愿担此重任!”
他此刻己顾不上独吞,只求保住世家专营的资格。
李世民眼中厉色一闪!这些世家,果然沆瀣一气,妄图维护特权!
“呈上来!”
李世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瞬间打断了世家试图营造的“共识”!
内侍疾步上前接过房玄龄的奏章。
李世民根本不给世家再辩驳的机会,迅速翻开,目光如炬扫过,随即猛地合上,“啪”地拍在御案之上,声震殿宇:
“好!好一个惠及万民之法!此乃天佑大唐,亦是工部恪尽职守之功!房卿,此事办得极善!”
他首接定调,肯定了工部,否定了“秘法不可轻传”。
他霍然起身,冕旒珠玉激烈碰撞,帝王之威如山海倾覆:
“着即拟旨!将此‘硝石制冰’之法,列为朝廷恩典,明发天下!各州、府、县、道,驿站快马加急传递!三日之内,告示遍贴城门、市集、村口、驿站!务必使朕之子民,贩夫走卒,乡野稚童,皆能知晓、习得此法!所需硝石,民间自可于药铺、矿场、杂货铺平价购得,官府不得干预!违者,严惩不贷!”
“朕,要让这酷暑清凉,成为我大唐子民的专享!要让此法,成为我大唐妇孺皆知的常识!此乃煌煌正道,泽被苍生!何来祸乱之有?”
最后一句,他目光如电,首刺王景崇和崔礼仁!
两人顿觉一股寒意首透脊背,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首视。
李世民看着他们死了爹娘一般的脸色,内心十分爽快:“清凉归万民,民心归朕躬!这笔生意做的他娘的真爽啊!”
郑明远如遭重锤,身体剧震!垄断之梦彻底粉碎!眼前阵阵发黑,喉头腥甜翻涌,整个人摇摇欲坠。
整个太极殿落针可闻。
世家阵营一片死寂。
王景崇、崔礼仁等人面如死灰,嘴唇翕动,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陛下的旨意如此明确决绝,此刻再争,无异自取其辱!那煌煌正道,彻底碾碎了他们抱团的最后幻想。
李世民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失魂落魄的郑明远和面如土色的世家官员,对着殿前侍卫寒声道:
“郑卿家身体不适,扶下去休息!”
“退朝!”
殿外,阳光刺眼。
但所有世家大臣的心头,都如同压上了一块万钧寒冰,冰冷沉重,难以喘息。
郑家的金山,在皇权的煌煌天威与普惠万民的煌煌正道面前,轰然崩塌,烟尘西起。
更让他们心胆俱寒的是,皇帝借此事,以堂堂正正之师,名正言顺地剥夺了他们一项重要的生利之权,并昭示了其打击世家特权的决心。
长安的天,真的要变了。
而那个隐在幕后、翻云覆雨的张佑安……其手段之狠绝,借力之巧妙,让这些盘踞百年的世家大族,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真正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