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廉价塑料漱口杯残骸散落在潮湿的洗手间瓷砖上，如同林默此刻支离破碎的心境。气窗外那微弱的红光和诡异的“沙沙”声消失了，但那份被精密仪器监视、生命被当作冰冷数据记录的恐惧感，却如同跗骨之蛆，更深地钻入了他的骨髓。镜中倒影里，那几根刺眼的银白发丝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无声地宣告着生命本源的枯竭与不可逆转的异变。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体内肆虐的寒毒而无法抑制地颤抖。左颈侧和锁骨的冰蓝脉络幽光隐现，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冰冷，仿佛有冰锥在凿击他的灵魂。右手的苍白死寂感蔓延至整个手掌，皮肤下细微的冰晶凝结感清晰可触，指尖对温度的紊乱感知让他触碰潮湿的地面都觉得灼痛。鬓角的冰核持续释放着刺骨寒意，视野边缘那些幽蓝的冰裂纹幻影连成一片，将他与现实世界隔开。体内的空虚感如同一个黑洞，吞噬着残存的热量和意志。
“墨鸦”…“点穴”…“代价”…“显性体征”…“下一阶段接触”…
还有那个齿轮星象人脑的冰冷徽记！
这些词语如同冰冷的毒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噬咬。他不再是挣扎求生的人，而是一个被编号、被观察、被评估着“燃烧效率”的实验品！这间出租屋，这梧桐里，甚至这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实验室囚笼！
绝望如同沉重的铅块，将他死死压在地面。他甚至失去了起身的力气和欲望，只想在这冰冷的角落里，任由那寒毒和恐惧将自己彻底吞噬、冻结。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毫无征兆地在头顶苍穹之上猛然爆开！狂暴的声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破旧的出租屋上，震得窗棂嗡嗡作响，灰尘簌簌落下！紧接着，惨白的、撕裂夜空的闪电如同恶魔的利爪，瞬间将窗外漆黑的雨夜映照得一片惨白！
哗啦啦——！！！
瓢泼般的暴雨紧随而至，如同天河决堤，疯狂地倾泻在屋顶的铁皮雨棚上，发出震耳欲聋、永不停歇的轰鸣！狂风在狭窄的巷弄间凄厉地呼啸，卷起地面的污水和杂物，拍打着门窗，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
这场酝酿己久的夏季暴雨，终于以最狂暴的姿态降临！
林默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威震得身体一颤，涣散的眼神有了一丝聚焦。雷声的轰鸣仿佛暂时驱散了他脑中那些冰冷的词语，将他强行拉回了现实。他茫然地抬起头，透过洗手间蒙尘的小窗，看着外面被闪电和暴雨撕裂的、如同末日般的景象。
就在这时——
“啊——！！！”
一声短促、凄厉、充满了极度惊恐和痛苦的尖叫，猛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雷雨声，从隔壁李大爷家清晰地传了过来！
紧接着，是“噗通”一声沉闷的重物倒地声！如同砸在林默的心坎上！
林默的身体瞬间僵住！所有的绝望、恐惧、自怜，在这声凄厉的尖叫和沉闷的倒地声面前，被一股更原始、更强烈的本能瞬间冲垮！
是李大爷！
那个总是拄着拐杖、佝偻着背、会在车棚关心他“脸色不好”、会在早餐铺请他喝热粥、会担忧他“寒气入骨”的邻居李大爷！
“李大爷！” 林默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求生的本能尚未恢复，但一种更深的、源于人性本能的冲动——对亲近之人遭遇危难的恐惧和救援本能——如同被这惊雷和尖叫点燃的野火，在他冰冷的躯壳里轰然爆发！
他忘记了体内的寒毒，忘记了冰蓝的侵蚀，忘记了白发的诅咒，忘记了那双幕后的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双手猛地撑地，挣扎着从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爬了起来！
冲出洗手间，冲出房门！冰冷的暴雨瞬间将他浇透！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如同冰雹般砸在他的脸上、身上，生疼！左臂冰蓝侵蚀的区域在雨水的冲刷下，传来一阵阵被强酸腐蚀般的剧痛！右手的冰冷刺痛也骤然加剧！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踉跄着冲向隔壁李大爷家那扇老旧的木门！门虚掩着，显然刚才的惊呼声是李大爷的家人发出的。
“李大爷！！” 林默猛地撞开门，冲了进去！
屋内弥漫着一股老人特有的、混合着药味和潮湿的气息。昏黄的灯光下，李大爷的老伴王奶奶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一只手死死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指着里屋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喉咙里嗬嗬的、绝望的哽咽。
顺着王奶奶手指的方向，林默冲进里屋！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脏骤停！
李大爷仰面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体微微抽搐着。他那张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青紫色！嘴唇更是紫绀得如同熟透的桑葚！他枯瘦的双手如同鹰爪般，死死地、痉挛般地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襟，仿佛要将心脏从胸腔里挖出来！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球布满了血丝，死死地向上翻着，里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窒息和濒死的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而急促的喘息声，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抽搐，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气！
“老头子！老头子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王奶奶终于哭喊出声，连滚爬带地扑到李大爷身边，想要去扶他，却被那可怕的景象吓得手足无措。
心绞痛！
而且是极其严重的、濒死状态的突发心绞痛（真心痛）！
林默的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救援本能在他心中激烈冲撞！他学过急救知识，知道这种状况意味着什么！心肌严重缺血缺氧，随时可能心跳骤停！每一秒都是与死神的赛跑！
“王奶奶！别动他！” 林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嘶哑和决绝，他一个箭步冲到李大爷身边蹲下，手指颤抖着（因为寒冷和恐惧）探向李大爷的颈动脉——脉搏极其微弱、快速而紊乱！呼吸更是濒临停止！
“打120！快打120！” 林默冲着在地的王奶奶吼道。同时，他迅速检查李大爷的口腔，确保没有异物堵塞气道。
王奶奶如梦初醒，连滚爬带地冲向屋角的固定电话，手指哆嗦着开始拨号。
窗外，雷声滚滚，暴雨如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狂风裹挟着雨水，疯狂地拍打着窗户，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
林默跪在冰冷的地上，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混合着他额头的冷汗。他看着李大爷那张青紫痛苦、濒临死亡的脸，感受着指尖下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脉搏，听着王奶奶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向120求救，报着他们这破旧、偏僻、暴雨中几乎无法通行的梧桐里地址……
暴雨……深夜……老旧的城中村……救护车能及时赶到吗？
李大爷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林默的心！现代医学远水救不了近火！
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这个关心过自己的老人，在痛苦中窒息死去？！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绝境中，那本残破的《灵枢点脉秘要》图谱，如同被这巨大的危机强行激活，瞬间清晰地浮现在他高度紧绷的脑海深处！图谱上，那些关于“真心痛”、“厥心痛”的记载和模糊的急救点示——膻中（心前区，振奋心阳）、内关（前臂内侧，宁心安神）、至阳（背部，第七胸椎棘突下，回阳救逆）！
然而，图谱旁那几行模糊残缺的注释，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意识里：
“此法……凶险……需以精纯之气贯之……稍有不慎……则……”
后面的字迹被污损，只剩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
还有那句语焉不详的警告：“气若逆乱……恐引心脉俱焚……”
凶险！稍有不慎！气若逆乱，心脉俱焚！
这哪里是救人之法？分明是同归于尽的禁术！
林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仅仅是寒冷，更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体内的“气”是什么？是那粘稠如冰浆、带着致命寒毒的诡异气流！精纯？他的气流微弱且充满反噬的剧毒！控制？他连自身都控制不住这力量的侵蚀！一旦失手，不仅救不了李大爷，反而可能瞬间要了他的命！甚至可能因为“气逆乱”引发更可怕的后果！
代价！又是代价！而且是可能瞬间吞噬两条生命的恐怖代价！
他看着李大爷因为极度缺氧而青紫扭曲的脸，看着他那双充满痛苦和求生渴望的、渐渐涣散的眼睛，再听着窗外那如同天塌地陷般的雷雨声……
“小林……120……120说雨太大……路上有树倒了……堵车……要……要很久……” 王奶奶绝望的哭喊声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时间！没有时间了！
林默的右手（那只苍白死寂、皮肤下隐现冰晶的手）无意识地死死攥紧了胸口的衣襟，仿佛要抓住什么。指尖触碰到贴身口袋里那本油布包裹的古籍，冰冷而坚硬。
油布……雨夜……神秘乞丐……残缺古籍……
“痛则不通，通则不痛”……
李大爷浑浊眼中那真诚的关怀……“寒气入了骨髓”的担忧……早餐铺那碗免单的热粥……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如同风暴般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疯狂旋转、碰撞！
救？还是不救？
用自己这具早己千疮百孔、被诅咒缠绕、随时可能崩溃的身体，去赌那万分之一的生机？去践行那可能引火烧身、同归于尽的“通”之道？
李大爷喉咙里最后一声艰难的、如同呜咽般的喘息，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林默的心上。
就在王奶奶绝望的哭喊声中，在窗外狂暴的雷雨轰鸣下——
林默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深陷在苍白面孔中的眼睛，此刻不再空洞涣散，也不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火焰！如同在无尽寒夜中点燃自身为炬！
他伸出右手，那只苍白、冰冷、皮肤下隐现冰晶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缓缓移向李大爷青紫的胸口——膻中穴的位置！
指尖凝聚的，不是暖流，而是那粘稠、冰冷、带着致命寒毒与反噬剧痛的、燃烧着他生命本源的——最后一点力量！
“大爷……撑住！” 林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沉重与决然，“我……试试！”
油布古籍在怀中冰冷依旧，窗外的雷光照亮他鬓角那几根刺眼的银丝。指尖的冰蓝在昏灯下幽幽闪烁，指向的不仅是老人的膻中穴，更是通往地狱或救赎的独木桥。王奶奶的哭声、李大爷的喘息、暴雨的嘶吼，都成了这场生死豪赌的背景音。他体内的寒毒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决意，在经脉中发出兴奋的尖啸，而古籍残缺的警告页，在意识深处疯狂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