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冰冷如铁,艰难地刺透窗棂,吝啬地洒下一片惨淡的灰白。林默眼皮重若千钧,每一次掀开都像是耗尽全身力气。昨夜那场以命相搏的疯狂,几乎将他彻底碾碎榨干。经脉深处,仿佛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起一片燎原的剧痛。他勉强撑起身体,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虚弱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血肉上,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他踉跄着挪到屋角粗糙的陶盆前,盆中清水倒映着窗外模糊的天光。林默艰难地俯身,掬起一捧刺骨的冷水狠狠拍在脸上。水珠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寒意刺入皮肤,勉强驱散了一丝黏腻的混沌。他甩了甩头,水滴西溅,目光下意识地抬起,望向挂在斑驳土墙上那面磨得有些模糊的铜镜。
镜中映出他苍白如纸的脸,眼窝深陷,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嘴唇干裂得毫无血色——一夜煎熬的狼狈痕迹清晰可见。然而,当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鬓角……
时间骤然凝滞!
他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呼吸瞬间被无形之手死死扼住,全身血液仿佛在刹那冻结!
就在那墨玉般浓密的黑发丛中,紧贴左侧耳际上方,赫然出现了一小簇异样的发丝!
不是灰,不是枯槁的黄,而是……一种冰冷、纯粹、带着金属般质感的银白!
它们倔强地挺立着,在周遭深沉如夜的黑发衬托下,像一束突兀跌入浓墨的月光,灼眼得近乎狰狞!刺得他双目生疼,灵魂深处都为之剧烈震颤!
“嗡——!”
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恐怖锐鸣,在颅腔内轰然炸响!眼前镜面瞬间被汹涌的猩红血色彻底吞没,那血色深处,无数扭曲的、非人的符文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燃烧,带着焚尽一切的气息,正是昨夜那卷禁忌古籍封存着的、来自远古的恐怖警告!那画面如此清晰,如此霸道,几乎要冲破瞳孔的束缚,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
他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心脏在胸腔里狂乱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濒死般的恐惧和窒息感。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冰凉地贴在皮肤上,比那盆冷水更让他遍体生寒。
古籍的反噬……这就是古籍的反噬!
它没有选择在昨夜力量激荡的巅峰时刻将他彻底撕碎,却在这劫后余生的清晨,以如此诡谲而残酷的方式,在他身体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这簇刺目的白发,是无声的宣判,是悬于头顶、寒光闪闪的利刃!它冰冷地宣告着,那禁忌的力量绝非无偿的馈赠,每一次索取,都在燃烧他生命的灯油,都在将他推向不可预知的深渊!
林默死死盯着镜中那簇银白,牙齿深深嵌入下唇,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弥漫开来。恐惧像无数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他猛地闭上眼,试图驱散那灼目的白色与猩红的警告符文,但眼皮的黑暗里,那簇白发却燃烧得更加明亮,更加刺眼!
“不……”一声嘶哑的低吼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带着不甘的震颤。他不能就此屈服!这白发是警告,更是烙印!若连这点反噬都无法承受,未来那更加凶险的秘术,那步步紧逼的生死大敌,他又拿什么去对抗?
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厉,如同淬火的钢铁,在恐惧的冰水中骤然升腾!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顾不得经脉深处那无数烧红钢针穿刺般的剧痛,林默强行调动起丹田内仅存的一丝微弱气息。那气息细若游丝,微弱得可怜,却被他以绝大的意志力疯狂催动,试图沿着千疮百孔的经络艰难游走,目标首指那簇不祥的银白!
“给我……回去!”他心中无声咆哮,如同负伤的野兽在绝境中的嘶吼。
然而,就在那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气息,带着他全部的意志力,即将触碰到鬓角那片诡异区域的刹那——
异变陡生!
“轰!”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彻骨又狂暴至极的异种力量,毫无征兆地从那簇白发所在的区域猛烈爆发!它如同沉眠的火山骤然苏醒,带着湮灭一切的反叛意志,瞬间冲垮了林默那点可怜的抵抗!
“呃啊——!”
林默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闷哼,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强行凝聚的那一丝气息瞬间被这股反噬之力彻底吞噬、湮灭!
更可怕的是,这股冰冷狂暴的力量并未就此停歇,它仿佛找到了宣泄的缺口,猛地沿着林默强行催动的那缕气息的来路,狂暴地倒灌而下!
“噗!”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无法压制,猛地从林默口中喷出,如凄厉的红梅,星星点点溅落在面前冰冷的地面和水盆边缘,触目惊心。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视野边缘迅速被翻滚的黑雾吞噬。身体的力量被瞬间抽空,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重重地向前扑倒!
额头狠狠撞在冰冷的陶盆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剧痛炸开,反而带来一丝扭曲的清明。他伏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冷汗混合着血沫,从额角淌下,模糊了视线。
失败了……彻彻底底的失败!
这反噬之力,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更加狡猾!它不仅在他身体上烙下耻辱的印记,更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他的力量本源深处!任何试图挑战它、驱逐它的举动,都会招致它更凶猛、更恶毒的反扑!那簇白发,不仅是消耗生命的标志,更是……一道恶毒的枷锁!一道将他与那禁忌古籍更深地捆绑在一起的、无法挣脱的诅咒枷锁!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不甘的火焰。难道真要像那古籍中模糊记载的、被力量反噬吞噬的无数前驱一样,在疯狂中耗尽寿元,最终化作一具枯骨?
就在这意识摇摇欲坠,黑暗即将彻底吞没他的瞬间——
“嗒。”
一声极轻微、极突兀的声响,清晰地穿透了他粗重的喘息和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
这声音……来自窗外!
不是风吹落叶,不是鸟雀振翅,而是一种……极其规律的、带着某种审视意味的、靴底轻点瓦片的声响!
林默的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全身的寒毛在刹那间根根倒竖!
他猛地屏住呼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球因极度的惊骇而微微凸起,死死盯向那扇糊着旧纸、透进惨淡晨光的木格窗棂!
模糊的窗纸外,一个极其朦胧、极其高瘦的剪影,如同一个从幽冥中悄然浮现的鬼魅,正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那里!那轮廓的线条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和冰冷,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更令他血液冻结的是,那剪影头部轮廓的位置,似乎……正对着他此刻狼狈扑倒的方向!
被发现了?什么时候?对方是谁?!
窗纸上那道冰冷的剪影,如同深渊投下的第一缕凝视,无声无息,却重逾千钧,沉沉压在林默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那簇新生的银白发丝,此刻在死寂中仿佛灼烧着他的皮肤——这不仅是生命被侵蚀的烙印,更像一道昭然若揭的催命符,将他最深的秘密与虚弱,赤裸裸暴露在这未知的窥视之下。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刻般浓稠而真实,带着窗外晨风也无法吹散的寒意,扼住了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