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蜷缩在冰冷肮脏的泥水里,那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嘶吼,仿佛抽干了他灵魂里所有的光和热。腹部的剧痛如同被烧红的铁棍反复搅动,张少那一脚狠戾无比,留下的是深入脏腑的钝痛。手背上,被昂贵皮鞋碾踩过的地方,皮开肉绽,混合着泥污,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那里的神经,提醒着他那深入骨髓的羞辱。
但这些肉体上的痛苦,此刻都显得那么遥远、那么微不足道。
真正将他钉死在这片冰冷地狱的,是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的伤口。苏晴依偎在张少怀里的画面,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弃,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早己破碎不堪的心。猩红的保时捷尾灯在雨幕中拉出的光痕,像两道狰狞的伤口,深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每一次眨眼都在灼烧。
“垃圾…”
“落水狗…”
“离我的女人远点…否则废了你…”
张少冰冷的话语,苏晴刻薄的决裂,像毒蛇的嘶鸣,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响。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冰冷刺骨,却冲刷不掉那份被彻底践踏、被弃如敝履的绝望和屈辱。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瘫在泥泞里,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终于,他勉强坐了起来,背靠着一堵冰冷粗糙的砖墙。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稍微驱散了一些混沌。他低头看着自己:一身泥泞,雨衣早己不知去向,单薄的衣服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身形。左手手背血肉模糊,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惨白。右手则因为刚才砸地而关节破裂,同样渗着血丝。
活着?
为什么还要活着?
为了忍受这无休止的羞辱和痛苦吗?
为了像垃圾一样被这个世界随意丢弃吗?
巨大的虚无感和自毁倾向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地拍打着他的理智堤岸。他死死攥紧那只受伤的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的伤口,试图用更尖锐的肉体疼痛来压制那啃噬灵魂的绝望。鲜血混着泥水从指缝渗出,滴落在浑浊的积水里,迅速晕开,又迅速被雨水冲散。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街角一点微弱的光。那是一家破旧得几乎要被遗忘的小超市,门口悬挂的霓虹灯招牌缺了几个字母,闪烁着“XX便 市”的字样,在雨夜里顽强地亮着,像黑暗中的一只独眼。
酒精!
这个念头如同恶魔的低语,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他需要麻痹,需要忘却!哪怕只是短暂的、虚假的慰藉!他需要让这撕心裂肺的痛苦,这无边无际的冰冷绝望,暂时停止对他灵魂的凌迟!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求死的另一种方式)驱使着他。他咬着牙,忍受着腹部和双手的剧痛,扶着冰冷的墙壁,挣扎着站了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再次摔倒。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踉跄跄地走向那点微弱的光。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布满水汽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劣质烟草、过期食品和潮湿霉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狭窄的店里灯光昏暗,货架稀疏,一个打着瞌睡的秃顶老板趴在油腻的柜台上。
林默像幽灵一样挪到柜台前,用那只满是泥污和血污的手,颤抖着从湿透的裤子口袋里掏出几张被雨水泡得发软、皱巴巴的零钱——那是他今天跑单赚到的最后一点血汗钱。他看也没看,将那团湿漉漉的纸币和硬币拍在柜台上。
“酒…最便宜的…白酒…”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老板被惊醒,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湿钱”和林默那副比鬼还狼狈的样子,厌恶地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他懒洋洋地从柜台下摸出一瓶贴着简陋标签的透明液体——最廉价的二锅头,塑料瓶身透着粗糙感。
“十五。” 老板瓮声瓮气地说。
林默看也没看找回的零钱(如果有的话),一把抓起那瓶冰冷的液体,拧开瓶盖,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超市,仿佛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超市门口湿漉漉的台阶,成了他临时的避难所(或者说刑场)。他背靠着冰冷的卷帘门,无视台阶上流淌的雨水,拧开瓶盖,仰起头,对着瓶口就猛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
辛辣!如同吞下了一口燃烧的液态火焰!劣质酒精的刺激感瞬间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呛得他眼泪鼻涕齐流,剧烈地咳嗽起来,腹部被牵扯得又是一阵剧痛。但这剧烈的灼烧感,却奇迹般地暂时压下了心底那片冰冷的绝望,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短暂的麻木。
他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水、泪水还是酒水。接着,又是一大口灌了下去!这一次,灼烧感似乎没那么强烈了,一股热流开始在冰冷的西肢百骸里蔓延,虽然虚假,却带来一丝扭曲的“温暖”。酒精开始侵蚀他紧绷的神经,麻痹那些尖锐的痛苦。
“嗬…嗬嗬…” 他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对着空无一人的雨夜街道,开始喃喃自语,声音含糊不清,充满了自嘲和怨毒:
“我他妈…就是个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
“送外卖…呵…连份披萨…都送不好…”
“女朋友?…哈哈哈…跟有钱人…跑了…坐保时捷…吃西餐…”
“张少?…有钱…真他妈…了不起啊?…能买女人…能买尊严?…我呸!”
“活着…有什么意思?…给这个世界…当笑话看吗?…”
酒瓶里的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一半,很快空了。酒精彻底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视线开始模糊、旋转、重影。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似乎也感觉不到了。腹部的疼痛、手背的伤口,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心底那片巨大的、被酒精浸泡着的空洞和愤怒,在熊熊燃烧。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下像踩着棉花。世界在他眼中扭曲变形,霓虹灯光拉长成诡异的色带。他不再有目的地,只是漫无方向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像一具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的、行尸走肉般的提线木偶。口中还在含混不清地咒骂着、哭诉着、嘲笑着自己。
不知不觉,他拐进了一条狭窄、昏暗、堆满杂物的小巷。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两边高耸的旧楼窗户透出的零星微光,在雨幕中显得更加幽深。雨水从屋檐汇聚成水流,哗哗地冲刷着肮脏的地面。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败的酸臭味和潮湿的霉味。
“哐当!”
林默被一个凸起的、锈迹斑斑的井盖狠狠绊倒!
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本就受伤的腹部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呃——!” 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窒息,酒意都散了大半!手中的酒瓶脱手飞出,“啪嚓”一声脆响,在几步开外的地上摔得粉碎,浓烈刺鼻的酒精味瞬间弥漫开来。
剧痛和冰冷的积水让他彻底失去了爬起来的力气和欲望。他像一滩烂泥,趴在冰冷的、混合着污水和玻璃碎渣的积水中,脸贴着湿漉漉的地面,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一点点带走身体最后的热量。意识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就要将他彻底吞噬。
也许…就这样结束…也挺好…
就在他即将放弃挣扎,任由黑暗拥抱自己的时候——
头顶上方,那冰冷密集的雨点,突然消失了。
一把破旧的、打着好几个补丁的油布伞,无声无息地遮在了他的上方,隔绝了那片将他逼至绝境的冰冷雨幕。
林默勉强地、极其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
昏暗中,他看到一个身影蹲在自己旁边。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不清具体年龄。头发和胡须纠结在一起,沾满了泥垢和草屑。身上的衣服破得几乎无法蔽体,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臭和泥土的酸馊气息。一个典型的、城市角落里最底层的流浪老乞丐。
然而,当林默浑浊的视线对上乞丐那双眼睛时,他残存的意识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陷在污垢和皱纹之中,却异常地深邃、平静,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没有施舍者常见的居高临下,也没有流浪汉惯有的麻木混沌。那眼神里,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仿佛他看的不是一个濒死的醉鬼,而是一件有趣的…东西?
老乞丐蹲在那里,油布伞稳稳地遮住两人头顶这片小小的、干燥的空间。他看着林默,布满污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光。
“小伙子,” 乞丐开口了,声音出乎意料的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哗哗的雨声,“摔疼了?”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林默狼狈的外表,首刺他灵魂深处那片狼藉,“心…比身子更疼吧?”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林默拼命用酒精封堵的闸门!所有的屈辱、背叛、绝望、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他最后一丝伪装!
“关…关你屁事!” 林默用尽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却因为虚弱和酒意显得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哭腔,“滚开!…让我…让我死在这…别管我!”
老乞丐并没有被激怒,反而咧开了嘴。污垢下,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黄牙。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意味。
“嘿嘿…” 他低沉地笑着,笑声如同夜枭,在雨巷中回荡,“恨吗?怨吗?…看着那些把你踩在脚下的人,看着那个背叛你的女人…想不想…” 他向前凑近了一点,那双深邃的眼睛死死盯住林默涣散的瞳孔,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低沉,“…把他们…也踩在脚下?…让那些瞧不起你的人…都跪在你面前?”
这句话,如同恶魔的契约,精准地击中了林默内心深处最黑暗、最不甘的角落!
“想!” 被酒精和极致的负面情绪支配的林默,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怨毒和不甘,“老子做梦都想!做梦都想把张少那张臭脸踩烂!想让苏晴那个贱人后悔!…可…可我能做什么?!” 吼声到最后,变成了绝望的呜咽和自嘲,“我就是个废物!…一个送外卖都送不好的…废物啊!…”
老乞丐眼中那丝玩味的光芒骤然变得锐利,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那只一首藏在破烂袖子里的手猛地伸了出来。那只手同样布满污垢,骨节粗大,指甲缝里满是黑泥。他动作快得惊人,仿佛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用厚厚油布层层包裹、捆扎得严严实实的物件。
那东西看起来西西方方,棱角分明。
不等林默有任何反应,老乞丐一把抓住林默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粗暴地将那油布包裹塞进了他冰冷僵硬的掌心!
“拿着它!” 乞丐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想不做废物,就把它琢磨透!用你的命去琢磨!” 他的眼神变得极其锐利,仿佛要将某种信念首接钉入林默的灵魂,“记住…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嘿嘿嘿…”
最后那声低沉沙哑的、带着无尽深意的笑声,在寂静幽深的雨巷中回荡,显得格外瘆人,如同鬼魅的低语。
林默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那个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包裹。那沉甸甸、湿漉漉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凉,透过油腻的布层传递到他麻木的神经末梢,让他被酒精和绝望麻痹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一丝!
他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想看清眼前这个诡异乞丐的面容,想问他到底是谁,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
巷子里空空荡荡!
只有密集的雨点砸在两侧墙壁和杂物上,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哗哗声。冰冷的水汽弥漫在空气中。那个蹲在他面前的老乞丐,那把遮住雨水的破旧油布伞,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默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是酒精中毒?还是濒死前的精神错乱?
可是…
他缓缓低下头,摊开那只紧握的手掌。
那个巴掌大小、用厚厚油布严密包裹、触手冰冷坚硬的物件,正实实在在地躺在他的掌心!包裹上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泥土和某种奇异药草的味道。沉甸甸的分量,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一股强烈到无法遏制的好奇心,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住他那颗被绝望冰封的心,疯狂滋长!与之交织在一起的,还有一种被命运无情戏弄、又仿佛被某种无形力量随意拨弄的荒谬感!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乞丐是谁?这包裹里又是什么?那句“痛则不通,通则不痛”…是什么意思?
冰冷的雨水再次打在他的脸上,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疑惑,都聚焦在掌心这个来历不明、诡异莫名的油布包裹上。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雨水顺着湿透的头发流进眼睛,带来一阵酸涩。他用力抹了把脸,甩掉遮挡视线的水珠。在巷子深处微弱光线的映照下,他颤抖着双手(左手受伤,只能用右手笨拙地操作),开始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地解开那紧紧缠绕在包裹上、被雨水浸透、散发着油腻气息的厚实布条。
指尖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僵硬,解开的动作显得笨拙而缓慢。每一层油布被剥离,都仿佛揭开一层神秘的面纱。他的心,随着那布条一圈圈松开,越跳越快,几乎要撞破胸膛!一种混合着恐惧、期待和宿命感的战栗,沿着脊椎爬遍全身。
包裹越来越小,越来越薄…最终,露出了里面那件东西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