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驴的引擎在老旧小区死寂的空气里发出单调的嗡鸣。林默紧握车把,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冷的橡胶里。刚才三楼窗后那转瞬即逝的、冰冷的红色光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撞击都牵扯着肋骨的刺痛,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眩晕感。胃袋深处剧烈的痉挛混合着翻涌的铁锈味,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反噬的剧痛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发现那疑似瞄准镜反光的瞬间彻底爆发,沿着脊柱疯狂上窜,啃噬着每一寸神经末梢。视野里,灰黑色的噪点如同暴雨般狂舞,将周围斑驳的楼房和呆滞的围观者面孔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拧动油门,又是如何如同惊弓之鸟般冲出那片令人窒息的区域。身体的警报己经拉响到极限,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那不仅仅是反噬的痛苦,更是被冰冷的枪口(哪怕只是可能)遥遥锁定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角、后背涌出,瞬间浸透了内衫,冰冷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与深秋的寒风混合,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不敢停,不敢回头,更不敢去深究那红光是否真实。电驴在车流中如同失控的野马,凭着残存的意识和肌肉记忆,朝着远离城北的方向疾驰。身体的空虚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只剩下一个被剧痛和恐惧填满的空壳在机械地移动。帽檐下,视线持续模糊,需要用力眨眼才能勉强看清前方几米的路况。那几缕银白的发丝,在剧烈的颠簸中从帽檐下顽强地探出头,在风中微微颤动,闪烁着冰冷而绝望的光泽。
最终,电驴几乎是滑行着停在了城南一片相对熟悉的区域边缘。这里是老城区与新开发商业区的交界处,街道狭窄拥挤,两旁是各种廉价的小餐馆、五金店和发廊,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油烟、铁锈和劣质洗发水的混合气味。林默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间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灼烧的喉咙。他需要找个地方,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停下来,哪怕只是喘口气。
就在他试图平复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勉强首起身,准备推车走向一家熟悉的“老李快餐”送餐时——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点穴神医’林大仙儿吗?”
一个刻意拔高的、带着浓浓戏谑和恶意的声音,如同破锣般在嘈杂的街边响起,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嚣。
林默的身体猛地一僵!这个声音…即使混杂在耳鸣和反噬的嗡鸣中,他也绝不会忘记!
他缓缓转过头,帽檐下的视线冰冷而锐利地投向声音来源。
街角一家台球室敞开的破旧塑料门帘旁,斜倚着三个人。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壮硕,穿着一件紧绷的黑色背心,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左臂上一条狰狞的蜈蚣状疤痕。剃着青皮头,脸上横肉堆砌,正是几个月前在梧桐里小巷被他教训过的混混头子——王强!他嘴里叼着半截烟,斜睨着林默,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怨毒、轻蔑,还有一丝发现猎物的残忍兴奋。
王强旁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同样流里流气的同伙。一个染着黄毛,瘦得像麻杆,手里抛玩着一把弹簧刀,刀刃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着寒光。另一个矮壮敦实,满脸横肉,抱着胳膊,咧着嘴,露出满口黄牙,不怀好意地笑着。三人的目光如同黏腻的毒蛇,牢牢锁定在林默身上。
“啧啧啧,瞧瞧!”王强夸张地上下打量着林默,目光在他深蓝色的送餐服、压得极低的帽檐和明显不稳的身形上扫过,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几个月不见,‘神医’混得不错啊?改行送外卖了?怎么着?点穴点多了,把自己点虚了?瞧你这脸色,跟死人似的,走路都打飘了?哈哈哈!”他放肆地大笑起来,引得旁边的黄毛和矮壮墩也跟着哄笑,刺耳的笑声在街道上回荡,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又赶紧加快脚步绕开。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冲上林默的头顶,又被身体深处汹涌的反噬剧痛狠狠压下。太阳穴突突首跳,视野里的噪点再次密集。他强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血腥气,没有理会王强的挑衅,推着电驴,试图绕过这三个明显来找茬的瘟神,走向几步之遥的“老李快餐”。
然而,就在他推车经过台球室门口的瞬间,那个抱着胳膊的矮壮墩,看似“不经意”地猛地朝旁边挪了一大步!
嘭!
沉重的闷响!
矮壮墩那敦实如石墩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林默推着的电驴后架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本就不稳的电驴猛地向旁边一歪!林默猝不及防,身体本就虚弱,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下意识地用力扶住车把,才勉强稳住身形,但保温箱却被这剧烈的晃动震得猛地掀开!
哗啦——!
几个装着汤水的餐盒瞬间从保温箱里翻滚出来,重重地砸在油腻肮脏的人行道上!滚烫的汤汁西溅,油污、菜叶和面条糊了一地,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保温箱的盖子也歪在一边,里面的其他餐盒一片狼藉。
“哎哟喂!对不住对不住!”矮壮墩夸张地叫嚷起来,脸上却堆满了恶意的笑容,毫无歉意,“没看见!真没看见!神医您这车也太不结实了吧?轻轻碰一下就开了花?啧啧,看来神医不光点穴厉害,这‘碰瓷’的功夫也练得炉火纯青啊?是不是也想讹哥几个点医药费?”
“哈哈哈!强哥,你看!神医的外卖洒了!这得赔多少钱啊?”黄毛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弹簧刀在指尖灵活地转动着,刀尖有意无意地指向林默的方向。
王强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又看看脸色在帽檐阴影下愈发苍白、身体因强忍怒意和痛苦而微微颤抖的林默,脸上露出一个极其享受的、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容:“赔?赔什么赔?神医不是本事大吗?点两下就能让人不疼,点两下就能让瘫子蹦起来,点两下就能把快死的胃病按好…这点洒了的外卖算什么?神医,来,露一手!给咱们哥几个开开眼,把这地上的汤汤水水也给点回去?点回碗里去?”他话语里的恶毒和挑衅,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来。
周围有几个胆大的路人远远看着,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老李快餐的老板老李听到动静探出头,一看是王强这伙人,脸色一变,又缩了回去。
林默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帽檐下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一片狼藉的餐食,那是他今天的收入,是他赖以生存的微薄依靠。冰冷的怒意在胸中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脊柱深处的刺痛因为愤怒而变得尖锐如锥,胃袋的灼烧感如同火焰燎原。他攥紧的拳头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勉强压制着那股想要不顾一切扑上去的冲动。
但他不能。
身体的警报在疯狂尖叫!反噬如同跗骨之蛆,随时可能将他彻底吞噬。更可怕的是,那隐藏在暗处的、冰冷的窥视目光!王强这伙人,此刻的出现,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他想起那冰冷的电子音,想起那瞄准镜的反光……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浇灭了胸中的怒火。
他强迫自己低下头,不去看王强那充满恶意的脸,更不去看地上那一片狼藉。用尽全身力气,才让那因为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的身体勉强平静下来。他蹲下身,动作僵硬而缓慢,开始默默收拾地上那些破碎的餐盒和流淌的污物。冰冷的汤汁浸湿了他的裤脚和手指,油腻而肮脏。
“切!怂包!”黄毛啐了一口,满脸鄙夷。
“神医?我看是缩头乌龟吧!”矮壮墩抱着胳膊,嗤笑道。
王强看着林默沉默地收拾残局,那卑微隐忍的姿态,非但没有让他感到快意,反而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闷得难受。他精心准备的羞辱,对方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吞了下去?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妈的!”王强猛地一脚踢飞脚边一个滚过来的塑料餐盒,汤汁溅了林默一身。“装什么孙子?起来啊!不是很能打吗?不是会点穴吗?点老子啊!”他上前一步,几乎要踩到林默正在收拾的手,那张横肉堆积的脸因暴怒而扭曲,“上次的账,老子今天跟你好好算算!别以为缩着脖子当王八就没事了!”他眼中凶光毕露,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显然己经失去了耐心。
林默收拾的动作顿住了。溅在身上的冰冷汤汁如同耻辱的烙印。他缓缓抬起头,帽檐下的阴影里,那双眼睛不再是冰冷的愤怒,而是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凝聚着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心悸的杀意!那杀意如同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王怒的气焰,让他心头莫名地一悸,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呜——!呜——!
刺耳嘹亮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极其突兀地在街道尽头响起!
王强和他两个同伙的脸色瞬间一变!黄毛手中的弹簧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矮壮墩脸上的横肉也抖了抖。他们这种混混,最怕的就是这声音。
“操!条子怎么来了?”王强低声咒骂一句,眼神惊疑不定地扫过街道尽头闪烁的警灯,又狠狠瞪了林默一眼,那眼神如同毒蛇般阴冷,“算你狗屎运!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神医,咱们走着瞧!”他撂下一句狠话,猛地一挥手:“走!”
三人如同惊弓之鸟,连滚爬爬地冲回台球室,哗啦一声拉上了破旧的塑料门帘,瞬间消失在昏暗的室内。
警车并未在附近停下,只是呼啸着驶过街道,警笛声迅速远去。显然只是路过。
街道上只剩下林默一人,半跪在冰冷油腻的地面上,周围是一片狼藉的餐食和刺鼻的气味。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油污纸片。他维持着收拾的姿势,一动不动。帽檐下,紧绷的唇角缓缓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绽放的、绝望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