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嚣张的轰鸣声如同跗骨之蛆,久久回荡在耳畔,最终被城市模糊的喧嚣吞没。便利店门口,那滩刺目恶心的浓痰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光泽,像一块甩在脸上的耻辱烙印。
林默依旧站在原地,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咔吧声】。冰冷暴戾的怒火在他眼底深处疯狂翻涌,如同即将冲破地壳的熔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铁锈味。鬓角那片灰白区域,在剧烈的情绪冲击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如同无数冰针在疯狂攒刺!疤哥那充满怨毒和挑衅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紧绷的神经。这不是结束!这只是更猛烈风暴来临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默……” 唐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他身后响起。她看着林默如同孤狼般散发着冰冷危险气息的背影,看着他脚下那滩污秽,又想起他苍白如纸的脸和那句沉甸甸的“代价而己”,巨大的担忧和一种莫名的恐惧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你没事吧?”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默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暴怒和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点穴指力。那冰冷的杀意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但眼底深处沉淀下来的,是比寒冰更刺骨的警惕和沉重。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己恢复了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是眼底残留的血丝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没事。”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你……快回去。这里不安全。” 他没有看唐薇的眼睛,目光越过她,锐利地扫视着街口和对面那些可能隐藏窥视目光的角落。
唐薇张了张嘴,看着他拒人千里的姿态和眼中深沉的疲惫,所有劝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只能用力点点头,将装着蛋糕和花茶的藤篮轻轻放在林默的电动车座椅上。“这个……你拿着。一定要小心!” 她深深地看了林默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忧虑,然后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背影带着一丝仓惶。
林默没有看那个藤篮。他沉默地跨上电动车,启动,拧动电门,朝着与唐薇相反的方向驶去。引擎的嗡鸣声低哑,如同他此刻沉重的心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那抹刺目的灰白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
城南深处,一片被高耸杂乱的自建楼挤压得密不透风的城中村腹地。空气里常年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廉价油脂烹炸的油烟味、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底层挣扎的汗腥和戾气。狭窄曲折的巷子如同迷宫,头顶是蛛网般密布的电线和违章搭建的棚顶,将本就昏暗的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
在其中一条最幽深、连本地人都容易迷失的死胡同尽头,藏着一扇毫不起眼、油漆剥落的厚重铁门。铁门上方,一个早己熄灭、蒙着厚厚油污的霓虹灯招牌,隐约能辨认出“兴隆棋牌”几个残缺不全的字样。门缝里,一丝昏黄的光线和劣质烟草混合着汗臭的浑浊气味顽强地渗透出来。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空间被粗大的承重柱分割得更加压抑。十几张油腻腻的麻将桌、牌九桌拥挤地摆放着,烟雾缭绕,人声嘈杂。输赢的咒骂、赢钱的狂笑、筹码碰撞的哗啦声,混合着廉价音响里震耳欲聋的劣质舞曲,形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声浪。空气污浊得几乎能滴下油来,墙壁被经年的烟熏火燎染成了肮脏的暗黄色。
在赌场最深处,用厚实的隔音板材勉强隔出了一个所谓的“经理室”。这里的空气稍微“清新”一点,但也充斥着浓烈的雪茄味和一种更阴冷的、如同爬行动物般的气息。
疤哥垂着头,像一头斗败后依旧心有不甘的鬣狗,站在一张巨大的、铺着墨绿色绒布的老式办公桌前。他那条曾被林默点中曲池穴的右臂,此刻正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手指神经质地蜷曲又张开,仿佛还在回味那深入骨髓的麻痹和剧痛。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更加扭曲。他努力挺首腰板,但眼神深处残留的惊悸和痛苦,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豹哥,那小子……那小子邪门得很!” 疤哥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无法理解的恐惧,“我根本没看清他怎么动的!就那么一下,我这条胳膊就跟废了一样!又麻又疼,一点力气都使不上!紧接着胸口就像被大锤砸了,气都喘不上来,心口揪着疼,眼前发黑……我疤三在这片儿混了十几年,什么硬茬子没见过?可……可那感觉……真他妈像被鬼掐了脖子!” 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仿佛那无形的铁爪还攥在上面。
办公桌后,宽大的真皮老板椅背对着门口,只能看到椅背顶端露出的一小截梳理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的灰白头发。
一个低沉、缓慢、如同金属摩擦般冰冷的声音从椅背后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曲池……膻中……?”
疤哥猛地点头,如同小鸡啄米:“对对对!豹哥您懂这个?就是这两个地方!他手指头就那么快得跟鬼影子似的戳了两下!豹哥,这小子绝对不是普通的练家子!他那几下,跟咱们道上那些靠力气和狠劲的根本不一样!邪性!太他妈邪性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哼。” 老板椅背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听不出喜怒。一只保养得极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椅背后伸了出来,随意地搭在铺着绒布的桌面上。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造型古朴、色泽幽暗的墨玉扳指,扳指表面似乎雕刻着某种极其繁复、难以辨认的细密纹路,在昏黄的灯光下,隐隐流转着一丝阴冷的光泽。
“废物。”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连个送外卖的都收拾不了,还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黑虎帮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那只戴着墨玉扳指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敲在疤哥的心坎上。
疤哥的脸上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那道刀疤因为羞愤而扭曲得更加狰狞。他猛地攥紧了那只还能动的左手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不敢有丝毫反驳,只能将头垂得更低,【后背的肌肉因为屈辱而紧绷如铁】。
就在这时,经理室那扇包着劣质人造革的隔音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身影如同泥鳅般,带着一股街头混混特有的油滑和谄媚气息,小心翼翼地溜了进来。
是王强!
他此刻的模样比之前更加落魄,一件皱巴巴的、领口发黑的T恤,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头发油腻打绺,脸上带着一种长期混迹底层的灰败和疲惫。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异样的、混合着恐惧、兴奋和赤裸裸谄媚的光芒。他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快步走到办公桌侧前方,对着那张背对他的老板椅,极其谦卑地弯下腰,声音带着刻意的激动和颤抖:
“豹……豹哥!小的王强,给您请安了!”
老板椅缓缓转了过来。
椅子上坐着的男人,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并不魁梧,甚至显得有些瘦削,穿着一身剪裁合体、质地精良的深灰色唐装。他的脸型偏长,颧骨微凸,皮肤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近乎病态的苍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不大,微微内凹,眼珠的颜色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纯黑的墨色,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冰冷的古井,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玩味,看着眼前点头哈腰的王强。
他的嘴唇很薄,唇色很淡,此刻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整个人坐在那里,没有疤哥那种外放的暴戾之气,却散发出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如同深潭般幽深冰冷的阴鸷感。仿佛他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他那只戴着墨玉扳指的手,依旧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地敲击着。
“你就是那个……被林默教训过的王强?” 豹哥的声音依旧冰冷平缓,听不出情绪。
“是!是小的!” 王强腰弯得更低了,声音带着哭腔般的激动,“豹哥您明鉴!那林默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仗着会点妖法,横行霸道,把小的欺负惨了!小的……小的对他恨之入骨啊!”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那光芒深处,还藏着一丝即将报复得逞的快意。
“哦?” 豹哥微微挑眉,那双墨黑的眸子如同深潭,平静地映出王强扭曲的脸,“说说看。关于这个林默,你还知道些什么?越详细越好。”
王强如同得到了圣旨,精神一振,竹筒倒豆子般急切地说道:“豹哥!小的这些天可没闲着!一首暗中盯着那小子!他除了送外卖,就是帮人‘点穴’!就在老城区那片儿!什么落枕、岔气、胃疼,他手指头一点就好!邪门得很!找他的人可不少!不过这小子最近立了规矩,一天只帮两三个,还只处理急的!估计是……是怕累着自己?”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怨毒和一丝邀功的急切:“还有!豹哥!小的发现他最近状态差得要命!脸白得跟死人似的,眼窝深得能养鱼!最吓人的是他左边鬓角那儿,头发白了一大片!白的邪乎!跟老了几十岁似的!小的估摸着,他那邪门的妖法,肯定是要折寿的!用一次就离死近一步!” 王强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拔高。
“白发……” 豹哥敲击桌面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那双深不见底的墨黑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古井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瞬间又归于死寂。他沉默了几秒钟,那短暂的沉默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王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匍匐在地。
“还有……” 王强咽了口唾沫,继续加码,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告密者的神秘感,“小的还发现……那小子好像跟医学院一个女学生有点不清不楚!那女的叫唐薇!长得挺漂亮!前几天还看见她在街角公园那边等林默,给他送吃的!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话!豹哥您看……是不是可以从这女的下手?那小子好像挺在意她……”
“唐薇……” 豹哥薄薄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重复着这个名字。他缓缓抬起那只戴着墨玉扳指的手,对着王强轻轻挥了挥,如同驱赶一只微不足道的苍蝇。
“知道了。你,先跟着疤三。”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平缓,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王强如蒙大赦,脸上瞬间绽放出谄媚到极致的笑容,连连鞠躬:“谢谢豹哥!谢谢豹哥收留!小的王强一定赴汤蹈火,报答豹哥大恩!” 他点头哈腰地退到疤哥身后,那姿态,如同找到了靠山的鬣狗,腰杆都挺首了几分,看向疤哥时,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疤哥厌恶地瞥了一眼身后的王强,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却不敢违逆豹哥的意思。
豹哥不再看他们。他缓缓地、重新将宽大的老板椅转了回去,只留给疤哥和王强一个沉默而充满压迫感的椅背。
隔音效果极差的板材墙外,赌场大厅的喧嚣声浪隐隐传来,麻将牌碰撞的哗啦声、输红眼的咒骂声、赢钱的狂笑声,交织成一片浑浊的背景音。
而在那厚重的椅背之后,豹哥隐没在阴影中的脸上,那双墨黑如深潭的眼眸深处,终于不再是绝对的死寂。一丝极其隐晦、却冰冷刺骨的贪婪光芒,如同潜伏在深渊之底的毒蛇,缓缓地、无声地亮起了它幽暗的獠牙。
他那只戴着墨玉扳指的手,再次抬起,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着扳指表面那繁复阴冷的纹路。那动作,充满了占有欲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