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南山别院凝滞了一瞬。林默那口喷溅在光洁红木桌案上的暗红鲜血,带着星星点点、在暖光下闪烁诡异微芒的细碎冰渣,像一盆彻骨的冰水,瞬间浇熄了满堂沸腾的惊叹与狂热。
死寂。
绝对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的药香、檀香,似乎都被那血腥气和一股无形的、令人灵魂发颤的阴冷所驱散。所有灼热的目光都僵住了,凝固在林默弓着背、死死撑住桌案剧烈喘息的身影上,凝固在桌面上那摊触目惊心的血迹上,最后,带着难以言喻的惊骇,投向主位上霍然起身、面色剧变的陈济棠。
“阴煞引…九幽寒?!”
陈老那苍老而惊悸的声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死寂中激起恐怖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和难以置信的寒意,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阴煞?九幽寒?这些只存在于古老医案残篇或怪谈传说中的字眼,此刻竟从陈济棠这等国医圣手的口中吐出,其冲击力不亚于晴天霹雳!
众人的目光又下意识地、齐刷刷地转向那位引发这一切的源头——面瘫五年的老者。
老者依旧瘫坐在藤椅上,歪斜的嘴角纹丝不动,浑浊的眼睛里一片空茫,仿佛刚才那牵动嘴角、引发恐怖异象的瞬间只是所有人的幻觉。他枯槁的身体微微佝偻着,像一截彻底失去生机的朽木,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那股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冰冷死寂之气,来得快,去得更快,此刻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空气中残留的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陈济棠那惊骇的表情,林默喷出的诡异血冰,无不昭示着刚才那一幕绝非幻觉!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有人声音发颤,打破了死寂。
“陈老…您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中医艰难开口,脸色煞白。
“那…那血里…怎么会有冰?!”
“那老人家…感觉好邪门…”
窃窃私语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在死寂的厅堂里蔓延开来,充满了惊疑、恐惧和茫然。看向林默的目光,瞬间从狂热崇拜变成了混杂着惊惧、困惑和疏离的审视。这个年轻人,他那神乎其技的点穴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是救人的圣手,还是…招来不祥的灾星?
林默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刺骨的冰寒。体内两股极致的寒气——一股来自他自身本源,一股则像是被那老者体内爆发的“九幽寒”引动、同源相吸而来的——正在疯狂对冲、撕扯着他的经脉。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刀片,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千刀万剐般的剧痛。他撑着桌案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扭曲发白,指尖深深陷入木纹之中,试图汲取一丝支撑,却只感到一片刺骨的冰凉。
陈济棠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探照灯,在林默身上和那面瘫老者之间反复扫视,脸上的凝重几乎要化为实质。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他快步走向林默,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搭向林默的腕脉,声音低沉急促:“别动气!收敛心神!” 指腹落下,一股温和醇厚、如同暖阳般的气息瞬间试图探入林默体内。
就在陈济棠的手指即将触及林默手腕的刹那——
“林先生!林先生!”一个热情洋溢、带着明显上位者气度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瞬间打破了这凝重的氛围。
只见一个身材微胖、穿着剪裁考究深色唐装的中年男人,脸上堆着热切的笑容,以一种与他体态不符的灵活,拨开挡在前面惊魂未定的人群,几步就挤到了林默和陈济棠面前。他手腕上戴着一串油润的海南黄花梨手串,笑容满面,眼神里却闪烁着精明与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鄙人周正阳,添为今日这小小茶会的主办方之一!”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自来熟的豪爽,目光灼灼地落在林默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仿佛根本没看见那桌案上刺目的血迹和冰渣,也完全无视了林默此刻摇摇欲坠的状态,“哎呀呀!神乎其技!真是神乎其技啊!刚才那几下,简首让周某大开眼界!叹为观止!陈老慧眼识珠,果然非同凡响!”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隔开了陈济棠试图搭脉的手,热情地伸出自己那只戴着硕大翡翠扳指的胖手,就要去拍林默的肩膀,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林默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体内翻腾的寒气因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目的性的靠近而更加躁动。他微微侧身,避开了那只拍来的手,动作有些僵硬,只是勉强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沙哑的两个字:“过奖。”
周正阳的手拍了个空,脸上笑容丝毫未减,顺势收回来搓了搓,仿佛只是活动一下筋骨。他毫不在意林默的冷淡,反而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极具诱惑力的蛊惑:“林先生年纪轻轻,身怀绝技,实乃天纵奇才!蜗居陋巷送餐,实在是大材小用,明珠蒙尘啊!周某不才,名下有几家高端健康管理机构和连锁中医养生会所,正缺林先生这样能立竿见影、创造‘奇迹’的顶尖人才坐镇!”
他刻意加重了“奇迹”二字,眼神锐利地盯着林默的眼睛:“只要林先生点头,薪酬待遇、社会地位,包你满意!周某甚至可以为你量身打造个人工作室,专门服务顶级客户!那些达官贵人、商界巨贾,哪个不惜命?哪个不想拥有林先生这等妙手回春的神通?这可是名利双收、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啊!林先生,意下如何?”
这番赤裸裸的招揽,如同滚油滴入冰水,瞬间在刚刚经历诡异变故、尚处于惊悸中的厅堂里炸开了锅!
“周董出手了!”
“果然…这种‘奇人’,资本怎么会放过?”
“这年轻人要一步登天了…”
“哼,谁知道那手段干净不干净?刚才那血…”
议论声再起,这一次,羡慕、嫉妒、揣测、以及更深的疑虑交织在一起。
陈济棠的眉头紧紧锁起,看着周正阳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厌恶和深深的忧虑。他太清楚周正阳这类人的目的了——林默那点穴奇效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座亟待开采的金矿,一个制造噱头、吸引顶级客户的绝佳工具!至于林默的身体状况、那诡异的手法来源、甚至刚才那恐怖的“九幽寒”异象?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都可以被选择性忽略,甚至刻意包装成某种“神秘光环”!
就在周正阳热情招揽、众人心思各异之际,厅堂另一侧靠近窗边的阴影里,气氛却降至冰点。
以秦明为首的几个相对年轻的医师聚在一起,他们大多拥有名校博士学位,或出身中医世家,自诩为中医现代化、科学化的代表。此刻,他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如同锅底。
秦明,约莫三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相貌斯文,此刻镜片后的眼睛却闪烁着冰冷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鄙夷。他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赫然是一段刚刚偷拍下来的视频——正是林默以“地仓透颊车”手法点在面瘫老者脸上的瞬间特写!那指尖凝聚的、几乎肉眼可见的冰冷气韵,被镜头清晰地捕捉放大!
“装神弄鬼!哗众取宠!”秦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指着手机屏幕上林默指尖那模糊却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看看!这是什么?气功?内力?还是什么邪门歪道的障眼法?!点穴能点出冰渣血?能引得病人‘阴煞入体’?陈老怕是老糊涂了,竟信这些怪力乱神!”
旁边一个同样年轻、穿着白大褂的女博士紧皱着眉头,声音带着浓浓的质疑:“就是!完全违背解剖学和神经传导原理!点按几个穴位就能让五年面瘫瞬间牵动嘴角?这根本不可能!一定是某种我们不了解的神经刺激手法,或者…干脆就是心理暗示加巧合!那老头说不定本来就有恢复的迹象,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
“何止!”另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男医师推了推镜框,语气刻薄,“你们没注意吗?他每次出手,那病人的表情都痛苦得扭曲!尤其是那个腰肌痉挛的,叫得那么惨!还有最后那个吐血…我看,他那手法根本就不是救人,而是在透支病人的生命力!或者用了什么刺激潜能的邪门手段!代价就是病人和他自己都元气大伤!这种饮鸩止渴、无视医学的东西,简首是对我们中医的亵渎和污名化!”
秦明重重地冷哼一声,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操作着,将那段偷拍的视频保存加密。他镜片后的目光阴鸷,死死盯着远处被周正阳热情包围、依旧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林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跳梁小丑!靠着这些旁门左道、江湖把戏,就想踩着我们这些寒窗苦读、钻研经典、用科学方法验证疗效的人上位?做梦!”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身边几个同样义愤填膺的同侪,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种歪风邪气,绝不能助长!我们必须揭露他!把他这套‘神技’背后的把戏彻底扒开,让所有人看看清楚!否则,让他继续招摇撞骗,只会让真正的中医科学化道路蒙羞,让整个行业沦为笑柄!”
“对!必须扒下他的皮!”
“把他赶出去!”
“联系媒体?或者首接向学会举报?”
几人迅速达成一致,看向林默的目光充满了敌意和一种“捍卫正统”的使命感。秦明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林默指尖那令人不安的阴冷特写,眼神锐利如刀。
“等着瞧吧,”他低声自语,声音里淬着冰冷的毒,“你的‘神迹’,很快就会变成钉死你的证据。我倒要看看,你这身‘鬼气森森’的本事,经不经得起现代医学的放大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