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沉默地离开了那片被亵渎的玛尼石堆。
前方的路,是通往阿里无人区的无尽荒原。
风从地平线尽头吹来,带着旷野的腥味与一种远比寒冷更刺骨的恶意。
洛桑嘉措将那串菩提子念珠重新缠回手腕,深褐色的珠子紧贴着他古铜色的皮肤,仿佛在汲取着他身上残存的温度。
丹增罗布的脸色比夜色还要凝重,他不断回头望向那片玛尼石堆,似乎想从那扭曲的符号中再多解读出一些信息。
卓玛拉姆走在中间,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抬头凝视着阿里方向那抹丑陋的黑紫色光晕。
那光晕宛如高原的伤口,在夜幕下无声地流淌着脓血。
征途就此开始。
白天,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寸草不生的戈壁。
夜晚,气温又骤降到冰点之下。
他们的食物是风干的牦牛肉与糌粑,水源是清晨收集的稀少露水。
这片土地拒绝着一切生灵,用最严酷的方式考验着每一个试图踏足此地的闯入者。
第三天黄昏,天色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黑夜的降临,而是一种浑浊的土黄色,从西面八方将他们吞没。
“起沙暴了!”
丹增罗布扯下衣角,蒙住了口鼻,声音在狂风中变得模糊不清。
沙粒混合着碎石,被狂风卷起,变成了成千上万支细小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们身上。
能见度迅速降低到不足三米。
紧接着,天空落下的不再是沙粒。
而是冰雹。
指甲盖大小的冰雹夹杂在沙尘之中,让这场天灾变成了一场酷刑。
他们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勉强形成一个可以蜷缩的角落。
风声如同鬼哭狼嚎,冰雹砸在岩石上,发出密集而清脆的爆裂声。
卓玛拉姆的嘴唇冻得发紫,她怀里紧紧抱着水囊,那是他们最后的生命补给。
就在这片混沌之中,洛桑嘉措的耳朵微微一动。
他听到了风声与冰雹声之外的,第三种声音。
一种摩擦声。
沉重。
迟缓。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僵硬的东西,正在雪地里拖行。
“当心。”
洛桑嘉措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的咆哮。
丹增罗布立刻警觉起来,他一手按住腰间的法器,另一只手己经掏出了一把符纸。
一个黑影,从风雪中缓缓浮现。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
他们穿着破烂不堪的登山服或是藏袍,身体表面凝结着厚厚的冰霜,皮肤呈现出一种冻死之人才有的青灰色。
他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雪山行尸!”
丹增罗布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行尸的动作异常迟缓,它们并未露出獠牙,也没有发出嘶吼。
它们只是沉默地、坚定地朝着三人的方向围拢过来。
它们的目的似乎不是撕咬或攻击,而是要用它们冰冷僵硬的身体,将这三个活人拖进无尽的风雪深处,一同化为这片绝地的冰雕。
这种无声的、缓慢的逼近,比任何狂暴的攻击都更让人感到窒息。
“它们的数量太多了!”
洛桑嘉措的眉头紧锁,他能感觉到这些行尸身上那股与“杜穆”同源,却又更加阴寒的邪气。
丹增罗布没有犹豫,他猛地咬破自己的食指,用鲜血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勾勒出一个复杂的圆形法阵。
“坤为地,引灵脉,缚!”
他将手掌重重按在法阵中央。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法阵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些正一步步逼近的雪山行尸身体猛地一顿,它们的双脚仿佛被大地牢牢吸住,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地脉引灵阵!
借助大地之力,暂时困住了这些邪物。
“洛桑!”
丹增罗布大吼一声,维持阵法让他额头青筋暴起。
洛桑嘉措早己蓄势待发。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不过手掌长短,造型古朴的金刚杵。
金刚杵在他雄浑内力的催动下,发出了灿烂却不刺目的金色光芒,如同一轮小太阳,瞬间照亮了这片被风雪笼罩的昏暗天地。
“破邪!”
他手持金刚杵,猛地向前一顿。
金色的佛光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被困住的行尸群。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那些被金光触及的行尸,身体迅速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尊尊形态各异的冰晶雕塑,在佛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绚烂的光彩。
“咔嚓……”
随着一阵清脆的碎裂声,所有的冰晶雕塑同时崩解,化作漫天晶莹的冰尘,消散在风雪之中。
危机暂时解除了。
风雪似乎也随之减弱了许多。
丹增罗布喘着粗气,收回了手掌,地上的血色法阵也随之隐去。
就在这时,卓玛拉姆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那串一首贴身佩戴的绿松石项链,此刻正隔着衣物散发出惊人的热量。
“卓玛!”
洛桑嘉措立刻上前扶住她。
卓玛拉姆的脸色一片煞白,她的眼神失焦,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景象。
“我看到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在那些行尸的身体里……流淌的不是血。”
“那是一种……黑色的,粘稠的液体。”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是‘宿命之血’!被污染的宿命之血!”
“那邪祟……它不是在制造鬼怪,它是在污染一种血脉,一种传承!”
这个发现,让洛桑嘉…措与丹增罗布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又经过了数日的艰苦跋涉,他们终于翻过了一道险峻的山梁。
阿里古寺,出现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三人都愣住了。
那座传说中被冰雪覆盖的千年古刹,并非纯白。
它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枯萎与腐朽。
寺庙周围的冰雪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褐色,原本应该挺拔的经幡杆光秃秃地立着,早己腐烂的经幡碎片在风中无力地摆动。
整座寺庙,就如同一具巨大的、正在腐烂的骸骨,安静地卧在雪山之间。
而在寺庙的上空,盘旋着几只体型硕大的黑鸦。
它们漆黑的羽毛在惨白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眼。
“嘎——嘎——”
其中一只黑鸦突然发出一声嘶哑难听的叫声。
那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
仿佛在欢迎着,新的祭品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