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意高中的清晨,空气里还残留着夜露的清冽。阳光透过高大的悬铃木枝叶,在通往高一教学楼的水泥路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陈汐晚和严小诺并肩走着,严小诺正手舞足蹈地描述着昨天“瓜田”里关于高二某学长和学妹的“惊天大瓜”,唾沫横飞,绘声绘色。
“……然后!重点来了!据说学姐当场就……”
严小诺的八卦正讲到高潮处,声音却戛然而止。她猛地顿住脚步,像被按了暂停键,脸上的神采飞扬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惊恐的呆滞。她瞪大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前方教学楼的入口公告栏。
陈汐晚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高一教学楼入口处的宽大公告栏前,此刻己经围了不少学生,人头攒动,议论声嗡嗡作响。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赫然贴着几张崭新的、还散发着油墨气味的A4纸,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数——是昨天下午进行的英语随堂小测的成绩单!
“完了完了完了……”严小诺嘴里喃喃自语,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刚才八卦时的眉飞色舞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大难临头的灰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几道选择题我蒙错了!完蛋了!老李肯定要念我了!” 她哀嚎一声,双手抱头,像只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地拖着脚步往公告栏挪去。
陈汐晚的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虽然只是随堂小测,但这是她在金意的第一次正式成绩亮相。她跟在严小诺身后,挤进人群。目光急切地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搜寻着。
找到了!
**高一(三)班**
**陈汐晚: 58**
鲜红的数字像两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陈汐晚的眼睛里。58!不及格!她感觉呼吸一窒,脸上刚刚被晨风吹散的暖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凉的苍白。视线下移,落在旁边那个熟悉的名字上:
**徐风: 100**
两个数字,一个刺目的红,一个耀眼的黑;一个在及格线之下狼狈挣扎,一个在满分线上傲然独立。巨大的落差如同一道无形的鸿沟,冰冷而残酷地横亘在眼前。那本深蓝色英语书扉页上锐利的“语法全错”,仿佛瞬间被放大投影,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天哪!徐风又是满分!”
“怪物吧!随堂小测也这么变态!”
“看看人家,再看看我的72……唉!”
周围传来其他班学生的惊叹和议论,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陈汐晚的心上。她甚至不敢去看徐风名字后面的那个完美的“100”,只觉得那数字带着一种无声的嘲讽和巨大的压力。
“汐晚……”严小诺也看到了陈汐晚的分数,她自己的分数也不理想,65分,勉强及格。她担忧地看向陈汐晚,看到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微微颤抖的嘴唇,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笨拙地拉了拉她的胳膊,“别……别难过,第一次嘛,不适应……”
陈汐晚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摇头,挣脱了严小诺的手,几乎是逃也似的低着头快步离开了公告栏前那片令人窒息的地方。身后关于徐风满分的议论声,如同魔音灌耳,挥之不去。
早自习的铃声如同丧钟般敲响。陈汐晚低着头,脚步沉重地走进高一(三)班教室。刚踏进后门,她就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徐风从物理竞赛题集上抬起的视线。他的目光很淡,像掠过空气一样扫过她苍白的脸,随即又落回自己的书本,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无意识的扫视。可陈汐晚却觉得,那平静无波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了然她的狼狈,她的不及格。
她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移开视线,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动作僵硬。她把书包塞进桌洞,拿出英语书和练习册,摊开在桌面上。那深蓝色的封面,此刻看起来像一片沉郁的、随时会将她吞噬的深海。她不敢去看扉页,更不敢去看旁边那个散发着满分光辉的同桌。
讲台上,班主任李老师拿着那叠批改好的、还散发着油墨味的英语小测试卷走了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尤其是后排几个成绩不太好的男生,更是缩起了脖子。
“试卷发下去,自己先看看错在哪里。”李老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惯常的温和,但听在陈汐晚耳中却像催命符。
试卷一张张从前排传下来。陈汐晚的心跳得飞快,手心沁出冷汗。终于,一张被红色墨水狠狠蹂躏过的试卷落在了她的桌面上。
触目惊心!
整张卷面,几乎被一片红色的叉号海洋所淹没!选择题错了一大半,填空题空白处画着大大的问号,阅读理解题的答案旁边是长长的、代表错误的波浪线,作文部分更是被红笔圈点批注得密密麻麻,惨不忍睹!卷首那个鲜红的“58”,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上。她甚至能闻到试卷上散发出的、属于红墨水的、带着铁锈味的冰冷气息。
她死死地盯着那些红叉,每一个都像是在嘲笑她的无知和笨拙。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徐风那句冰冷的“语法全错”。原来,在他眼里,自己真的就是这样一个……满篇错误的差生?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自我厌弃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地用手臂压住试卷,试图遮住那片刺目的红海,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这次小测,整体难度适中,但暴露出的问题不少。”李老师的声音在讲台上响起,开始讲解试卷,“尤其是语法基础,相当一部分同学掌握得不够扎实。比如这个时态题……”
李老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陈汐晚的全部心神都被试卷上那些狰狞的红叉占据了。她死死咬着下唇,努力不让眼眶里的酸涩凝聚成水汽。她不能哭,尤其不能在这个地方,在这个人旁边哭。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纸张被推动的声音。
陈汐晚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微微侧过头。
只见徐风面前摊开的,依旧是那本厚厚的物理竞赛题集。而他修长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边缘锐利得像刀裁过的小纸条。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竞赛题上,仿佛只是随手处理掉一张无用的草稿纸。那只戴着银色腕表的手,动作随意却又带着一种精准的冷漠,捏着那张小纸条,朝她的方向轻轻一推。
小纸条越过两张桌子之间那道窄窄的缝隙,无声地滑到了陈汐晚的试卷边缘,恰好压在一个硕大的红叉上。
陈汐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愕然地看着那张突然出现的、折叠得一丝不苟的小纸条,又飞快地瞟了一眼徐风。他依旧专注地看着他的竞赛题,侧脸线条冷硬,毫无波澜,仿佛那张纸条与他毫无关系。
什么意思?是……给她的?
巨大的困惑压过了羞耻。她犹豫了几秒,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纸条。纸条的纸张是那种很厚实、质感很好的米白色道林纸,边缘锐利得能割手。她屏住呼吸,慢慢地、一层层打开。
纸条里面,没有想象中的安慰,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字句。只有一行用黑色墨水书写的、极其工整清晰、力透纸背的英文句子。那字迹带着一种熟悉的、锐利而冷漠的锋芒,正是英语书扉页批注的笔迹!
句子下面,还用更细的笔尖,清晰地标注了句子成分:主语、谓语、宾语、定语从句引导词……每一个成分都用括号括起,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道她试卷上做错的、关于定语从句的典型错题的正确例句和结构分析!
冰冷、精准、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首接指向错误的核心。就像医生用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病灶。
陈汐晚捏着那张纸条,指尖传来纸张微凉的触感。纸条上的分析清晰明了,甚至比她听老师讲解更容易理解。可这份突如其来的“帮助”,非但没有让她感到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块冰塞进了心口。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居高临下的施舍?是学霸对学渣的不耐烦?还是觉得她笨得无可救药,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点化”?
她想起刚才公告栏上那刺眼的“58”和“100”的对比,想起他递纸条时那漠然无视的姿态,想起那句刻在扉页上的“语法全错”。一股混合着难堪、委屈和被轻视的怒火,猛地窜了上来。她不需要这种带着冰冷审视的“帮助”!尤其不需要来自他!
她猛地将那张纸条揉成一团,紧紧地攥在手心,指节用力到发白。那团纸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尖锐的痛感。她用力把它塞进了桌洞最深的角落,仿佛塞进去一个耻辱的标记。
讲台上,李老师还在讲解着试卷,声音温和:“……所以,定语从句的关键,在于找准先行词和关系词。大家不要灰心,语法是慢功夫,多练多总结……”
陈汐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讲台。她摊开那张布满红叉的试卷,拿起笔,用力地、几乎是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决心,在错题旁边开始抄写正确的答案和解析。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专注。
她没有再看旁边的徐风一眼。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她倔强挺首的脊背上,也落在旁边徐风依旧沉浸在物理世界里的冷硬侧脸上。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由红叉、满分和冰冷纸条构筑的冰墙。桌洞里,那团被揉皱的纸条,像一个沉默的休止符,暂时冻结了所有可能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