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日头正好。
大院的公共水池边，顾盼正被她妈李芸强行拉着洗床单。
“盼盼啊，你看这天多好，女孩子家家的，别老闷在屋里，出来晒晒太阳，补钙！”
李芸一边搓着床单，一边用眼角余光西处扫描。
顾盼翻了个白眼，心里疯狂吐槽。
【又来了又来了，这家人的演技真是浮夸得没眼看。昨天大哥刚演完知心哥哥，今天妈又演起了慈母。】
【我倒要看看，今天这出戏，唱的是哪一出？】
就在这时，她的“好二哥“顾承言，闪亮登场了。
他手里拿着一份叠得方方正正的报纸，迈着八字步，溜达到院子中央。
院子另一头，陆骁正蹲在地上，帮邻居张大妈修理一台吱吱呀呀的老旧收音机。
他神情专注，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那些缠绕的电线和复杂的零件在他手里，仿佛都变得服服帖帖。
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而英俊的轮廓，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有一种沉默而强大的力量感。
顾承言故意咳嗽了两声，走到陆骁旁边，也蹲了下来，将手里的报纸“啪“地一下摊开。
“哎，陆骁同志，忙着呢？”他指着报纸上的一篇报道，语气夸张，
“你看看这个！南方那边现在有一种新式的纺织机，说是个人买回去，扯几块布，做出来的衣服比供销社的还时髦！报纸上说，这可是个大好的致富路子啊！”
顾盼在水池边，一边拧着床单，一边竖起了耳朵。
【哦豁，二哥这是要出招了。拿报纸上的消息当令箭，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了。】
【书上说，当年他就是看了报纸上一篇‘养鸡致富’的报道，非要在自家院子里养三百只鸡，结果鸡瘟一来，赔得底裤都快没了。唉，毕竟是我哥，怎么就这么憨呢……】
躲在窗帘后偷窥的顾卫国，老脸一红，仿佛又闻到了当年那满院子的鸡屎味。
顾承言还在兴致勃勃地给陆骁画大饼：
“陆骁同志，你看你手这么巧，这技术活儿肯定难不倒你！依我看，咱们可以合伙干啊！我出点本钱，你出技术，咱们把这机器买回来，不出三个月，肯定能把这院里第一个万元户的牌子给挂起来！”
他说完，期待地看着陆骁，等着看他露出羡慕、渴望、或者至少是感兴趣的表情。
然而，陆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只是用镊子夹起一根细小的电线，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报纸只说机器好，说了原料从哪儿来吗？”
顾承言一愣：“原……原料嘛，去布料厂买啊！”
陆骁手上的动作没停，又问：“个人名义去买？计划外的布，就算有，也是处理品，颜色尺寸都受限，价格还高。成本怎么算？”
“那……那销路呢？做出来肯定有人买！”顾承言有点急了，额角渗出了细汗。
陆骁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黑沉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傻子。
“没有单位介绍信，私下大批量贩卖成品，这叫投机倒把。你想被抓起来？”
他顿了顿，语气更冷了三分：“退一万步，就算政策放开，你做得再好，能比得过国营大厂的流水线？成本、渠道、品牌，你哪样占优势？这篇文章，是给那些头脑发热、急着把钱往水里扔的人看的。”
陆骁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层层递进，精准地剥开了顾承言那个华丽计划的内里，露出了里面空洞又可笑的内核。
顾承言张着嘴，脸上的表情从自信满满，到错愕，再到涨成了猪肝色。
他引以为傲的“商业降维打击”，在人家面前，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堪一击。
完了。又搞砸了。他甚至能想象到，妹妹心里此刻会如何嘲笑他这个“商业奇才”。
而另一边，顾盼确实在吐槽，但吐槽的内容，却和顾承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看着自家二哥那副被打击得蔫头耷脑的样子，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唉，我这二哥真是个铁憨憨，商业嗅觉还不如我们村头的大黄狗。拿这种报纸上画大饼的二手信息，来试探未来的房地产大佬？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简首是自取其辱。】
窗帘后的顾卫国和顾承毅，听到这熟悉的开场白，心里齐齐一抽。来了来了，虽迟但到。
顾盼的内心OS还在继续：【有这个闲工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还不如去干点实事。要说这会儿真正的机会嘛……】
她一边费力地将湿透的床单往晾衣绳上搭，一边在脑子里过着剧情。
【我记得书里提过一嘴，就在东郊那个废旧的国营二厂旁边，不是有一大片空地吗？最近好像要响应政策，搞活市场经济，准备划出一片地方来，搞一个什么……对，叫‘便民服务一条街’，其实就是开放摊位租赁。】
嗯？窗帘后的顾卫国和顾承毅，动作瞬间定格。院子里的顾承言也猛地僵住了身体，耳朵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
什么东西？东郊？便民服务一条街？
【那地方，才是真正的风口啊！第一批进去的人，不管你是卖针头线脑，还是卖大碗茶，或者是修锅补盆，都能赚得盆满钵满。那可是七十年代末的第一桶金啊！真正的闷声发大财！】
“咕咚。”顾承言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瞪得像铜铃。
【可惜了，这消息现在是内部消息，还没正式对外公布呢，知道的人没几个。而且就算公布了，名额也有限得很。为了照顾对国家有贡献的人，好像还出了个优先政策……说是……有退伍军人证明的，可以优先申请最好的位置，还能减免头半年的租金！】
退……退伍军人证明？！优先申请？！减免租金？！
“轰——！”这几个字，像一道天雷，同时劈中了三个人。
窗帘后，顾卫国手一抖，小本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的第一反应是政治敏感：这政策可靠吗？是不是又一阵风？可退伍军人优先……这听起来太真了！
他旁边的顾承毅，身子猛地前倾，又颓然坐了回去。他的脑子飞速旋转：这个机会！如果我能拿到……是不是就能在盼盼面前证明自己比那个陆骁强？可他是现役军人！
而院子里的顾承言，手里的报纸己经被他无意识地捏成了一团咸菜干。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错过了什么？我他妈的刚刚错过了一个亿！
父子三人的大脑，在这一瞬间，集体体验了从天堂到地狱的自由落体。
顾盼终于晾好了床单，拍了拍手，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正在给收音机拧上最后一颗螺丝的陆骁。她的内心，发出了今天这场吐槽大会的终极感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