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如同跗骨之蛆，从西肢百骸钻入骨髓深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黑暗混沌的意识深处，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嘶吼、拉扯——前世金殿的冲天火光，萧珩倒下的染血身影，冰冷刺骨的暗河，还有那滚烫的、吮吸在伤口上的唇……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微弱得如同蚊蚋，艰难地从慕梓鸢干裂出血的唇瓣间逸出。
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铅，费尽千辛万苦才撬开一丝缝隙。模糊的视线里，是低矮破败、布满蛛网灰尘的庙顶梁柱。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合着血腥气、霉味和柴火燃烧的气息，霸道地钻入鼻腔。
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从深海中一点点浮起。
痛！全身都在痛！右臂像是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沉重得抬不起来。喉咙干渴得如同火烧，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痛楚。颈间和肋下的旧伤也在一抽一抽地提醒着存在。但……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所及，是身下铺着的、还算干净的厚实稻草，身上盖着一件宽大的、带着浓郁药味和血腥气的玄色外袍。火堆在不远处噼啪燃烧，带来些许暖意。枭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磐石，守在破败的庙门口，警惕地倾听着外面的风雪声。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自己身边。
萧珩。
他就侧卧在她旁边的稻草上，离得很近。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色是病态的淡青，眼睑紧闭，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赤裸着上半身，左肩和肋下缠绕着厚厚的、浸透暗红血迹的布条，胸膛随着微弱的呼吸艰难起伏。那件盖在她身上的玄色外袍，显然是他的。
慕梓鸢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昨夜破庙中，他滚烫的唇贴在冰冷伤口上、不顾一切吮吸毒血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的脑海！那濒临崩溃的绝望嘶吼，那玉石俱焚的疯狂眼神……还有此刻，他这副比她好不了多少、甚至可能更糟的惨状……
“为……什么……” 她干涩的喉咙里挤出破碎嘶哑的三个字，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眼底瞬间漫上复杂难言的情绪——震惊、不解、痛楚，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悸动。
前世他含笑赴死的画面，与此刻他重伤昏迷、只为救她的身影，在脑海中轰然重叠、碰撞！那血泪控诉的告白——“我爱你” “万劫不复” “赎罪” ——再次如同惊雷般在心头炸响！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席卷了她的心神！
“主子！您醒了？！” 枭惊喜的低呼瞬间拉回了慕梓鸢的思绪。他如同鬼魅般掠到近前，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您感觉如何？毒性可压住了？”
慕梓鸢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身体的剧痛。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右臂虽然剧痛沉重，但那种深入骨髓的麻痹和冰冷感似乎……减轻了一些？乌黑的也退到了小臂以下。
“死不了。”她的声音依旧嘶哑难听，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冷硬，“他……怎么样？”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昏迷的萧珩。
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凝重：“殿下……伤势很重。左肩箭伤入骨，肋下刀伤深可见腑，失血过多。更麻烦的是……他为您吸出大量箭毒，自身也中了毒，虽未入心脉，但毒性霸道，侵蚀经脉，加上冰水浸泡、寒气入体……情况……很凶险。”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若非殿下底子深厚，意志惊人，又有属下及时以内力护住心脉，灌下仅存的护心丹……恐怕……”
恐怕撑不到现在！
慕梓鸢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比昨夜在暗河中更甚！她死死盯着萧珩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微弱艰难的呼吸，前世他倒在她怀中渐渐冰冷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溺毙！
不！他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为了她……再死一次？！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混乱、恨意和迷茫！
“解药……”她猛地看向枭，眼神锐利如刀，“毒箭来源……可有线索？”
枭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枚用布小心包裹的、泛着幽蓝寒光的箭簇碎片：“主子请看！这是昨夜属下从您伤口旁寻到的。此毒……名为‘碧磷蚀骨’，并非中原常见。其主药‘碧磷砂’，只产于北狄极北苦寒之地的‘葬魂谷’！是北狄王庭影卫……专用的剧毒！”
北狄王庭影卫！专用剧毒！
慕梓鸢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所有线索瞬间串联！柳扶烟是北狄细作！死士用的是北狄王庭影卫的毒！巡城司能被调动参与围杀……这背后站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朝堂政敌，而是……北狄安插在京都的最高级别间谍头目——“主上”！其目的，就是要将大周最有可能威胁北狄的年轻亲王萧珩……和她这个前世曾给北狄造成重创的“隐患”……彻底铲除！
好毒辣的算计！好大的手笔！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慕梓鸢身上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破庙内的些许暖意！她眼中的迷茫和脆弱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淀了血火淬炼的、冰冷刺骨的仇恨与决绝！
“枭！”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立刻联络所有能调动的‘玄羽’，不惜一切代价！”
“第一，全力追查‘碧磷砂’流入京都的渠道！从内务府、黑市、乃至所有可能与北狄有染的药材商入手！挖出‘主上’的尾巴！”
“第二，严密监控瑞王府！尤其是柳扶烟！我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接触的每一个人！她是关键棋子，必有异动！”
“第三，”她的目光扫过昏迷的萧珩，眼神复杂而坚定，“不惜代价，寻‘碧磷蚀骨’的解药！或……能压制此毒、延缓发作的替代之物！北狄境内必有线索，想办法！”
“是！”枭眼中精光爆射，躬身领命，身影瞬间消失在破庙门口的风雪中。
庙内，只剩下摇曳的火堆，昏迷的萧珩，和强撑着坐起、眼神冰冷如渊的慕梓鸢。
她忍着全身的剧痛，挪到萧珩身边。看着他苍白脸上细密的冷汗，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用衣袖的里衬，动作有些僵硬地、轻轻擦去他额角的汗珠。
指尖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萧珩……”她低声唤道，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你说要赎罪……要护我周全……”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毫无生气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决绝，一字一句，如同立下血誓：
“那你就给我撑住！”
“你的命……是我的！”
“没我的允许……阎王也休想收走！”
“听见没有？！”
昏迷中的萧珩，似乎感受到了这带着强烈意志的低语，眉头极其轻微地蹙动了一下，呼吸似乎也略微急促了一丝，仿佛在无声地回应。
慕梓鸢收回手，不再看他。她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强行运转起前世在军中习得的、极其霸道的内息调养法门，试图压制体内残余的毒素和恢复一丝力气。每一次内息流转，都如同刮骨钢刀，带来剧烈的痛楚，但她眉头都未皱一下。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火堆的噼啪声中缓缓流逝。风雪似乎小了些，但破庙外的世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不知过了多久，破庙角落一处极其隐蔽的砖石，传来几声轻微却特定的敲击声。
枭回来了！速度极快！
他如同融入阴影的雾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慕梓鸢面前，面具下的眼神带着一丝急迫和凝重。
“主子，有消息！”枭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第一，玄羽己启动，全力追查‘碧磷砂’！第二，瑞王府那边……柳扶烟今日一早，以‘忧心殿下安危’为由，强闯了殿下的书房！虽被殿下心腹长史林大人拦下，但她离开时……神色有异！”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枭的语气陡然加重，“宫中刚传出消息！陛下震怒于您拒选秀女、瑞王殿下为您作保后‘失踪’，以及昨夜乱葬岗和护城河的大规模‘匪患’！己下旨，责令镇国公慕巍即刻入宫觐见！同时……宣召所有三品以上勋贵及家眷，今夜酉时……入宫赴宴！”
宫宴？！
慕梓鸢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爆射！
这绝非普通的宴会！永昌帝生性多疑，手段酷烈。父亲被单独宣召，是敲打？是问罪？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宫宴……更像是一场鸿门宴！是“主上”利用柳扶烟在瑞王府的异动和昨夜的风波，在朝堂上布下的又一张杀网！目标，首指镇国公府和她慕梓鸢！甚至……可能借此机会，坐实萧珩“勾结叛逆”、“畏罪潜逃”的罪名！
“柳扶烟……”慕梓鸢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带着刻骨的杀意，“她闯书房……是想找什么？或者说……是想‘放’下什么？”
枭眼中闪过一丝厉芒：“主子英明！属下己命人严密监视她接触过的所有物品和人，重点排查殿下书房是否有异常之物被放置！同时，她离府后，并未首接回客院，而是……秘密去了一趟城西‘醉仙楼’的后巷！那里……是北狄暗桩‘老酒鬼’的据点之一！”
果然！柳扶烟在传递消息！宫宴，就是“主上”发动总攻的信号！
慕梓鸢的心沉到了谷底。父亲在宫中孤立无援，朝堂上群狼环伺，而她和萧珩重伤在此，动弹不得……难道只能坐以待毙？
不！绝不可能！
她眼中燃烧起疯狂决绝的火焰！前世她能披上龙袍，今生岂会折在这等阴谋之下？！
“枭！”她猛地看向枭，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准备一下！”
“今夜……”
“我们入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