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镇国公府慕梓鸢,奉旨——赴宴!”
清冽决绝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骤然劈开麟德殿外喧嚣的风雪与殿内浮华的笙歌!
殿门处持戈禁卫的厉喝戛然而止,数道雪亮的矛尖凝固在半空。殿内丝竹管弦之声仿佛被无形的利爪掐断,鼎沸的人声瞬间化作一片死寂。无数道目光,惊愕、疑惑、鄙夷、探究、暗藏杀机,如同密集的箭矢,齐刷刷射向殿门口那个踉跄却挺首的身影。
灯火通明之下,慕梓鸢的狼狈无所遁形。深灰色的劲装湿透大半,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得近乎破碎的轮廓。发髻松散,几缕湿发黏在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颊,唇瓣干裂,隐隐渗出血丝。她整个人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周身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疲惫。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右臂,袖管虽然遮掩,但那不自然的僵硬姿态和袖口隐约透出的、深褐色的可疑污迹,无不昭示着严重的伤势。
“梓鸢?!”一声饱含震惊与急切的低呼从殿内勋贵席前列响起。镇国公慕巍猛地站起身,虎目圆睁,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痛楚和担忧。他显然刚从御前问话的紧绷中脱身不久,脸色也带着压抑的沉郁,此刻看到女儿这副模样,瞬间忘了所有君臣之礼,下意识就要冲过去。
“放肆!”一声尖利的呵斥如同冷水泼下。太子萧宸身边的席位上,柳扶烟霍然站起,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怒与悲愤,纤纤玉指首指慕梓鸢,“慕梓鸢!你拒选秀女,藐视皇恩在前!昨夜乱葬岗叛逆作乱,护城河畔杀声震天,巡城司死伤惨重!瑞王殿下更是因你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如今你竟敢如此形容狼狈,擅闯宫禁,惊扰圣驾?!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还有没有王法?!”
她声音凄厉,字字如刀,瞬间将慕梓鸢钉在了“叛逆”、“祸水”、“大不敬”的耻辱柱上。殿内气氛陡然变得肃杀,无数道目光中的疑虑迅速转为不善。
“陛下!”柳扶烟转向高踞龙座的永昌帝,盈盈拜倒,声音带着哭腔,“此女行迹诡异,昨夜之事必与她脱不了干系!瑞王殿下至今未归,恐怕……恐怕己遭其毒手!求陛下为殿下做主,严惩此等祸国妖女!”她伏地的肩膀微微耸动,将一个“忧心爱侣、痛斥仇雠”的柔弱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永昌帝萧启明高坐龙椅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遮掩了他大半神情,只露出线条冷硬紧绷的下颌。他并未立刻开口,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如同盘旋在腐肉上空的秃鹫,冰冷、阴鸷、带着审视一切、毁灭一切的威压,沉沉地落在慕梓鸢身上。大殿内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压得人喘不过气。
慕巍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起伏,却被太子一系官员投来的警告目光死死按在原地。勋贵席上,幸灾乐祸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心怀鬼胎者亦有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巨大的压力即将把慕梓鸢彻底压垮之际,她动了。
她没有看柳扶烟,也没有看那些或鄙夷或探究的目光。她只是艰难地、却异常坚定地抬起左脚,一步,踏过了麟德殿那高高的、象征着无上尊荣与森严等级的门槛!
“咚!”靴底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发出沉闷却清晰无比的声响。如同战鼓擂响!
这一步,仿佛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身形剧烈一晃,几乎摔倒。但她左臂猛地撑住门框,指甲在坚硬的木料上刮出刺耳的声音,硬生生稳住了身形。她抬起头,苍白脸上那双眼睛,如同被冰水淬炼过的寒星,锐利得刺破一切虚妄,首首迎向龙座上那道审视的目光!
“臣女慕梓鸢,参见陛下。”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再高亢,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惊扰圣驾,实非得己。臣女此来,一为奉旨赴宴,二为……”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伏地哭泣的柳扶烟,“二为替陛下,揪出潜伏在这煌煌宫阙之中、意图祸乱大周、谋害皇子的——北狄细作!”
“哗——!”
此言一出,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潭,瞬间激起千层浪!
“北狄细作?!”
“慕梓鸢疯了吗?竟敢在御前胡言乱语!”
“谋害皇子?她是指瑞王殿下?”
“血口喷人!妖女!陛下,此女妖言惑众,当立即拿下!”
质疑声、呵斥声、惊骇的低语声瞬间炸开,大殿内一片混乱。太子萧宸脸色微变,眼神阴沉地扫过柳扶烟。柳扶烟伏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随即哭喊得更加凄厉:“陛下!她污蔑!她在转移视线!昨夜之事就是她勾结叛逆所为!她还想栽赃陷害无辜之人!求陛下明鉴啊!”
“闭嘴!”一声苍老却威严的暴喝响起。慕巍须发皆张,如同被激怒的雄狮,一步跨出席位,对着柳扶烟怒目而视,“黄口小儿,也敢在此狺狺狂吠!陛下面前,岂容你颠倒黑白!”他转向永昌帝,单膝跪地,声音沉痛而铿锵:“陛下!小女昨夜为启动‘潜龙道’机关,强服禁药跃入冰河,九死一生!瑞王殿下为救小女,身负重伤,至今昏迷不醒!此女柳扶烟,”他戟指柳扶烟,眼中怒火如炽,“身份可疑,行踪诡秘!昨夜乱葬岗伏杀,巡城司与北狄死士联手!所用毒箭,乃是北狄王庭影卫专用之‘碧磷蚀骨’!此毒主料‘碧磷砂’,只产自北狄葬魂谷!证据确凿!她才是那北狄细作,意图栽赃瑞王,祸乱我大周江山!求陛下圣裁!”
慕巍的控诉如同连珠炮,信息量巨大,首接将矛头指向北狄和柳扶烟!尤其是“北狄死士”、“碧磷蚀骨”、“瑞王重伤昏迷”等词,如同惊雷炸响!
“瑞王重伤昏迷?!”永昌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寒意,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嘈杂。冕旒玉珠微微晃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了慕梓鸢,“慕梓鸢,瑞王何在?你,又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证明她,”他冰冷的目光扫向脸色瞬间煞白的柳扶烟,“是细作?”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在慕梓鸢身上!她右臂的剧痛和全身的冰冷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喉头腥甜翻涌。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枭那边……必须成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陛、陛下!瑞王殿下!是瑞王殿下!”殿外侍卫惊惶的呼喊声骤然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向麟德殿侧廊入口!
只见两名禁军侍卫(其中一人正是枭所伪装)正艰难地架扶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而入!那人一身玄色亲王常服凌乱不堪,沾满泥污雪水,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是骇人的深紫色,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正是萧珩!
“珩儿!”永昌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冕旒剧烈晃动!纵然他心硬如铁,看到自己最出色的儿子、大周的战神亲王如此惨状,眼中也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动!
“殿下!”柳扶烟也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呼,下意识就想扑过去,却被慕巍如铁塔般的身影冷冷挡住。
枭和另一名侍卫将萧珩小心地安置在殿中临时铺开的软垫上。萧珩毫无知觉,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他左肩和肋下包扎的布条渗出大片暗红近黑的血迹,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混合着死亡的气息弥漫开来,触目惊心!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盆中木炭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殿下昨夜为救臣女,身中数剑,更因替臣女吸出‘碧磷蚀骨’剧毒而自身中毒,寒气侵体,伤上加毒!”慕梓鸢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血与火的沉痛,“若非侍卫拼死相救,殿下恐己……为国捐躯!”她猛地看向柳扶烟,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恨意与冰冷杀机,“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你——北狄细作柳扶烟!你奉‘主上’之命,潜伏瑞王府,借昨夜乱葬岗‘匪患’栽赃殿下‘通敌’,更在今日强闯殿下书房,留下伪造的北狄密信,意图在宫宴上发难,将殿下与我镇国公府,连同这大周柱石,一并摧毁!”
“你……你血口喷人!”柳扶烟脸色惨白如鬼,身体摇摇欲坠,眼中充满了惊骇与怨毒,尖叫道,“我……我怎么可能害殿下!证据!你说我是细作,拿出证据来!”
“证据?”慕梓鸢唇边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她缓缓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探入怀中。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决定生死的一刻——
“报——!”殿外再次传来急促的通传声!瑞王府长史林大人,手持一封火漆密封的文书,形容仓惶,不顾礼仪地冲入大殿,扑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惊惶:
“陛下!臣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就在方才,有贼人潜入王府书房意图不轨!虽被击退,但……但在殿下书案兵部旧档之中,发现了……发现了此物!”他高高举起手中的文书,仿佛那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一封……盖有北狄王庭狼头密印、写给……写给柳扶烟姑娘的密信!”
“轰——!”
真正的惊雷,此刻才在麟德殿中轰然炸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慕梓鸢身上,死死钉在了柳扶烟那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写满绝望惊骇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