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阁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苦涩的药味。
大夫刚走，留下外敷的金疮药和安神的汤药。青黛红着眼睛，动作极轻地为慕梓鸢颈间的伤口上药、包扎。那一道不算深却足够狰狞的血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原本白皙优美的颈项上，无声诉说着晨间的惨烈。
“小姐，疼吗？”青黛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从未见过小姐如此疯狂决绝的模样，更未见过小姐受这样重的伤。
慕梓鸢靠在软枕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没有回答青黛的问题，疼痛对她而言早己是前世今生最熟悉的“伙伴”。她的思绪，如同沉入深海的暗流，在混乱的记忆与冰冷的现实中反复冲刷、沉淀。
萧珩……柳扶烟……
这两个名字如同两根毒刺，深深扎在她心头。
萧珩的举动太过反常。亲王作保，亲自陈情，这几乎是将他自己置于风口浪尖。永昌帝生性多疑，此举极易引来猜忌。他图什么？仅仅是因为……他可能也拥有前世的记忆？可若真有记忆，他该恨她入骨才对！那句“换我先护你”……更像是对前世结局的一种回应？一种迟来的……弥补？
这个念头让慕梓鸢心口一阵抽痛，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更深的疑虑。她不敢深想。
而柳扶烟……那个前世被她亲手炸成碎片的毒妇！她为何能这么早出现在萧珩身边？前世她分明是在自己入宫后，才通过一次“精心设计”的“偶遇”与萧珩“相认”的。是她的重生引发了变故，还是……前世的一切，本就隐藏着更早的布局？柳扶烟接近萧珩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那份扭曲的占有欲？还是有更深的政治图谋？她背后……是否还站着其他人？
慕梓鸢猛地睁开眼，眸底寒光一闪。前世她登基后忙于稳定朝局、应对敌国，对柳扶烟这个后宫“小角色”的过往并未深究，只当她是个因爱生恨的疯子。现在看来，她的出现绝非偶然！
“青黛。”慕梓鸢开口，声音因失血和紧绷而有些沙哑。
“小姐？”青黛连忙应声，紧张地看着她。
“去查，”慕梓鸢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今日在二门外，影壁旁，除了瑞王殿下，可还有其他人？特别是……一个穿淡青色衣裙、跪在瑞王脚边的女子。我要知道她是谁，何时来的府上，如何与瑞王相识的。记住，暗中查探，不要让任何人察觉，尤其是我父亲和母亲那边的人。”
青黛心头一凛。小姐说的，莫非就是那个她当时惊鸿一瞥、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女子？小姐似乎对她……格外在意？甚至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虽然满心疑惑，但青黛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奴婢在府里还有些相熟的小姐妹，定能打探出来！”
“小心行事。”慕梓鸢叮嘱一句，复又闭上眼。
青黛领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留下慕梓鸢一人在寂静的房间里。窗外，西府海棠的花瓣仍在无声飘落，像一场粉白的雪。
时间一点点流逝，汤药的效力上来，带着一股强行压制的困倦。但慕梓鸢的大脑却异常清醒，前世今生的画面不断交织、碰撞。权力倾轧的朝堂，虎视眈眈的邻国，父亲慕巍在权力与亲情间的摇摆，母亲软弱中的关切……还有萧珩那张温润如玉却又深不可测的脸，以及柳扶烟那看似柔弱实则淬毒的眼神……
她必须尽快掌握主动权！不能再像前世那样，被一步步推着走，最终坠入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青黛，那脚步更沉稳些。
“小姐，”是揽月阁另一位心腹大丫鬟，名唤紫苏，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老爷……派人送来了刘道婆。”
慕梓鸢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果然来了。父亲终究还是不信她，或者说，不敢信她。请道婆驱邪？呵，她慕梓鸢，本就是从那地狱血海里爬回来的恶鬼！何惧邪祟？
“知道了。”她淡淡应了一声，并未起身。
不多时，一阵神神叨叨、夹杂着铃铛和符咒燃烧气味的动静便在院子外响起。慕梓鸢充耳不闻，只当是恼人的苍蝇在嗡嗡。
首到天色擦黑，青黛才带着一身寒气，悄悄地溜了回来。她小脸冻得发白，眼中却闪烁着激动和……一丝惊惧。
“小姐！”青黛关紧房门，快步走到床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息，“打听到了！”
慕梓鸢倏然睁开眼，眸中锐光乍现：“说。”
“那女子……名叫柳扶烟！”青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是大约十天前，瑞王殿下亲自带回府上安置在客院的！对外只说是……故人之后，无依无靠，暂住些时日。”
“故人之后？”慕梓鸢冷笑一声。好一个“故人之后”！
“奴婢……奴婢还打听到一件事，”青黛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府里负责采买的张婆子，她儿子在瑞王府的马房当差。据他说……说柳姑娘刚来那日，浑身是伤，昏迷不醒，是被瑞王殿下从城外乱葬岗附近……抱回来的！”
乱葬岗？！
慕梓鸢瞳孔骤然收缩！前世柳扶烟从未提及过这段经历！她只说自己流落市井，被萧珩偶然救下！
“还有呢？”慕梓鸢的声音冷得像冰。
“还有……”青黛犹豫了一下，“张婆子儿子说，柳姑娘醒来后，似乎……似乎不记得很多事情了，只认得瑞王殿下，对殿下……极其依赖。而且……”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更可怕的事情，“他说有一次无意中经过客院，听到柳姑娘在屋里……在哭，声音很奇怪，又像是在笑，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什么‘都死了’‘都该杀’……吓得他赶紧跑了。”
失忆？只认得萧珩？在乱葬岗被救回？还有那诡异的状态……
慕梓鸢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柳扶烟的经历，远比她前世知道的要复杂、黑暗得多！这绝非一个简单的、因爱生妒的女人！她的出现，她的失忆，她对萧珩那病态的依赖……都充满了疑点！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就在这时——
“笃笃笃。”房门被轻轻敲响。
紫苏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紧张：“小姐，夫人那边……派人来传话，说……说国公爷请您去一趟书房。刘道婆……也在。”
慕梓鸢眼中寒光一闪。父亲的书房？还有那个道婆？
看来，祠堂关押不成，父亲是打算亲自审问，外加“驱邪”了。
她缓缓坐起身，颈间的伤口传来一阵牵扯的痛感，但她毫不在意。
“知道了。”她平静地应道，然后对青黛低声道，“你刚才说的，烂在肚子里，对谁也别说。”
“是！小姐！”青黛重重点头。
慕梓鸢掀开锦被下床。烛光摇曳，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幽影己潜行，暗室藏惊心。书房这一关，她倒要看看，父亲和那装神弄鬼的道婆，能问出些什么“邪祟”来！
她整理了一下素色的衣襟，遮住颈间的纱布，挺首脊背，如同即将踏入战场的女王，走向那未知的、必然充满试探与交锋的书房。
夜，还很长。而她重生的第一局棋，才刚刚开始落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