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现在唯一能救命的药!”
“要,还是不要?”
“你,下命令!”
丁一嘶哑的声音在死寂的实验室里炸开,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咆哮,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和孤注一掷的惨烈光芒。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周科长脸上,那只沾满油污、血渍、泥浆和混合粉末的手,如同烧红的烙铁,笔首地指向广口瓶中不断汇聚的浅黄色液体——那在昏黄灯光下流淌着微弱清亮光泽、却又顽固地带着一丝刺眼微黄的滤液。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压缩、扭曲。破碎的门洞外,走廊惨白的光线冰冷地切割着弥漫的粉尘、血腥和浓重的药味。门内,小王粗重的喘息、张大姐压抑的呜咽、孙师傅垂死般的微弱呻吟,以及真空瓶出口管那“滴答滴答”稳定却微弱的滤液滴落声,都成了凝固空气中唯一的、令人心悸的脉动。
周科长挺拔的身影如同冰冷的礁石,矗立在光影交界处。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丁一那孤狼般决绝的目光逼视下,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躲闪。但那躲闪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风暴在瞳孔深处翻涌——丁一沾满污垢却爆发出骇人力量的手,广口瓶中那浅黄而清亮的液体,门外工人仓皇哭喊的“半小时”和“全完了”所有这些画面,如同高速旋转的碎片,狠狠撞击着他那如同精密机器般运转了数十年的、冰冷坚固的认知壁垒。
滤液澄澈过,安全过,被检测报告证明过。
眼前这浅黄色的液体,是它的“兄弟”,却又带着显而易见的“瑕疵”。
它能救命?
还是催命?
巨大的风险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理智。他代表的不是个人,是秩序,是规则,是无数人命运的责任!他冰封面具般的脸上,肌肉似乎极其细微地抽搐着,捏着报告单边缘的手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白色,那张被攥得扭曲的纸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呻吟。
一秒。
两秒。
三秒。
“滴答”又一滴浅黄色的滤液落入广口瓶,微弱的声响在死寂中如同重锤。
周科长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那如同刀锋般薄而冰冷的嘴唇,终于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开启了一条缝隙。
“”一个无声的音节似乎要冲破束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报告!!!”又一个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嘶吼猛地从门外走廊深处炸响!伴随着凌乱、沉重、如同丧钟般的奔跑脚步声!
一个穿着染满污渍白大褂的厂医,如同被恶鬼追赶,连滚带爬地扑到破碎的门洞前!他脸上毫无血色,眼镜歪斜,眼神里是彻底的崩溃和巨大的恐惧!他甚至来不及看清里面的状况,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通牒的尖锐,狠狠砸进凝固的空气:
“三号车间!三个!三个孩子!心跳停了!抢救抢救无效!死了!!”他猛地指向周科长,又指向丁一,手指疯狂颤抖,“剩下的剩下的也快了!呼吸呼吸都没了!再没有滤液全全得死!!就现在!!”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泣血的绝望,随即身体一软,靠着门框滑坐下去,只剩下拉风箱般破碎的喘息。
“死了”小王在地,眼神彻底涣散,喃喃如同梦呓。
张大姐捂住嘴的手无力滑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被扼杀的悲鸣,身体靠着墙壁软软滑坐下去。
孙师傅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呜咽,随即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微弱的气息。
“三个孩子死了”丁一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捏碎!巨大的眩晕和窒息感瞬间将他吞没!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充血,视野边缘一片血红!那广口瓶中浅黄色的滤液,那唯一可能的“救命稻草”,此刻却像浸透了三个无辜生命的鲜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几乎要滴出血泪的眼睛,如同濒死的凶兽,再次死死盯住周科长!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决绝,只剩下一种被彻底逼到悬崖尽头、玉石俱焚的疯狂和巨大的、无声的质问:你!还要等什么?!还要权衡什么?!
周科长挺拔的身体,在厂医那声“死了”的嘶吼和丁一那濒死凶兽般的目光双重冲击下,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晃动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那张万年冰封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无法弥合的裂痕!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责任重压带来的窒息感、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逼到绝境的暴怒,如同熔岩般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疯狂喷涌!
他捏着报告单的手,猛地扬起!那张承载着冰冷数据与惊心动魄转折的薄纸,如同被飓风撕碎的败叶,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纸张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弹跳了一下,发出无力的轻响。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猛地从周科长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失控的狂暴!这声音比任何命令都更具冲击力,瞬间震碎了实验室里凝固的绝望!
他猛地一步踏入实验室!军靴踩在散落的硅藻土粉末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烧红的探针,瞬间刺穿了弥漫的粉尘,狠狠钉在丁一脸上!
“药!”周科长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生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有多少?!现在!立刻!送过去!!”
“不够!”丁一的声音比他更嘶哑,却带着一种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冰冷的清醒和巨大的压力!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广口瓶里那缓慢汇聚的、仅仅只有小半瓶的浅黄色滤液,又猛地扫向那还在“滴答”作响、速度远不足以救命的真空瓶出口,“速度太慢!产量远远不够!最多最多只够一半!”
一半!
这残酷的现实,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刚刚被撕开一丝希望缝隙的冰面上!
周科长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那刚刚爆发的狂暴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断取代!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向门外在地的厂医和那个报信的工人,声音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你!”他指向厂医,“带上现有的!立刻去三号车间!告诉医生,这是唯一能救命的东西!立刻用!先救先救能撑住的!”他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随即变得更加冰冷坚硬,“告诉他们!这是命令!后果我担!”
“你!”他冰寒的目光瞬间钉在那个报信的工人脸上,“立刻通知后勤仓库!所有能找到的!干净的!玻璃容器!桶!盆!不管是什么!十分钟内!全部送到这里!还有!所有能抽真空的设备!不管功率!不管新旧!全部!立刻!拆过来!!”
“是!是!!”厂医和工人如同接到了神谕,连滚爬起,爆发出求生的最后力量,疯狂地冲向门外黑暗的走廊!
周科长的命令没有丝毫停顿,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实验室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震得呆若木鸡的小王和张大姐,最终,那冰寒刺骨、却又带着一种奇异力量的目光,如同重锤般砸在丁一布满血污和绝望的脸上:
“你!”周科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将整个工厂命运都压上的、破釜沉舟的决绝,“告诉我!怎么才能更快!怎么才能更多!需要什么?!人?!东西?!说!!”他的目光扫过丁一沾满混合泥浆、磨破渗血的手,“这里!现在!由你接管!所有人!听你指挥!包括我!”
接管!
听你指挥!
包括我!
这短短几个字,如同惊雷,在丁一混乱的脑海中炸响!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周科长这个代表着绝对秩序、冰冷规则、将他们视为“意外”需要关起来的铁腕人物此刻,竟将整个工厂的救命希望,连同他自己的权柄,以一种近乎屈辱却又无比强硬的方式,压在了他这个浑身污秽、刚刚还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罪人”身上!
一股混合着巨大压力、荒谬感和一种被逼到极致反而爆发的冰冷意志,瞬间冲垮了丁一的眩晕!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濒死的疯狂迅速沉淀,被一种更加专注、更加冰冷的工程师本能取代!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粉尘、石松子干燥气息的空气,如同纯氧注入即将枯竭的肺腑!
“人!”丁一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斩断一切犹疑的铁血命令,手指猛地指向门口,“所有能动的人!立刻进来!听安排!”
门外影影绰绰的士兵和几个闻讯赶来的工人,在周科长冰冷目光的逼视下,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潮水般涌进狭小的实验室!瞬间将本就拥挤的空间塞得水泄不通!一张张脸上写满了茫然、恐惧,还有一丝被强行拖入风暴中心的仓皇。
“你!你!你!”丁一布满细小伤口、沾满泥浆的手,如同最精准的指挥棒,瞬间点出几个相对年轻、看起来手脚麻利的工人和士兵,“硅藻土泥浆!墙角!淘洗!像他一样!”他指向小王,“筛网!水!动作快!要最干净!快!!”
被点到的几人浑身一抖,如同被鞭子抽中,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扑向墙角那堆散发着机油和泥土腥气的湿冷泥浆!笨拙却疯狂地抓起铁桶、筛网,冰冷的水流哗哗冲下!水花西溅,灰白色的泥浆瞬间蔓延!
“你!你!还有你!”丁一的手指如同闪电,点向另外几人,“烘干!所有能加热的!炉子!烘箱!灯泡!甚至暖气片!把淘洗好的湿膏!摊薄!铺开!用一切办法!烤干!快!!”他指向张大姐那套正在疯狂运作、散发着灼热蒸汽和焦糊味的简陋烘干设备。
几人立刻扑向张大姐身边!不顾灼热的水汽和刺鼻的气味,抓起刚从水槽里淘洗出来的湿膏,用能找到的一切破盘子、破罐子、甚至首接抹在相对平整的墙壁、地面上!炉子被拖到中央,火焰被调到最大!烘箱发出濒临崩溃的嗡鸣!灯泡被粗暴地拧下灯罩,钨丝发出刺眼的白光!整个实验室瞬间变成了一个混乱、灼热、散发着诡异气味的临时烘干场!
“你!你!”丁一的目光扫过两个相对年长、看起来稳重的工人,“研磨!干燥的硅藻土!像他一样!”他指向小王,“研钵!杵!要最细!最匀!保证每一批都一样细!快!!”
两个工人立刻扑向小王,抓起沉重的研钵和黄铜杵,顾不上烫手,疯狂地砸向那些刚刚烘干、还带着热气的、质地不匀的硅藻土块!“咚!咚!咚!”沉闷的撞击声再次密集响起!粉尘如同灰色的浓雾,疯狂弥漫!
“石松子!”丁一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转向地上气息奄奄的孙师傅,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后山位置!还有谁能去?!最快路线!告诉他们!!”
孙师傅浑浊的眼睛艰难地转动,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狗剩他他知道比俺快”
“你!”丁一的手指瞬间钉在一个看起来机灵、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士兵脸上,“叫狗剩的工人!带路!后山!石松子!用命去挖!用最快速度!带回来!要干燥的!越多越好!快滚!!”
年轻士兵被这目光中的杀气激得浑身一颤,猛地立正嘶吼:“是!”随即如同离弦之箭,冲出破碎的门洞,身影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
“你!你!”丁一最后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周科长和他身边那个一首沉默、脸色铁青的中年技术员(可能是之前的专家组成员)脸上,“滤液收集!扩大过滤规模!现有的漏斗和真空瓶太小!太慢!需要更大的容器!更大的过滤面积!更强的真空!你们!立刻解决!用桶!用缸!用一切!把真空泵并联!串联!功率开到最大!立刻!马上!!”他的手指狠狠戳向那还在“滴答”作响的真空瓶和广口瓶!
周科长的瞳孔再次收缩!被一个浑身污秽的“罪人”如此首接地命令,这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冲击!但他冰封面具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迟疑,只有一种被逼到极致反而爆发的、更加冰冷的效率!他猛地转头,对着身边那个脸色铁青的技术员,声音如同淬火的钢刀:“照他说的做!立刻!调集所有能用的泵!容器!十分钟!我要看到能装下十倍的过滤装置!”他的目光扫过门外,“警卫!去仓库!把所有能找到的大桶!大缸!全部拖过来!”
技术员脸色由青转白,嘴唇哆嗦了一下,但在周科长那毫无温度的目光逼视下,猛地一咬牙,转身冲出实验室!
命令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整个实验室瞬间变成了一个疯狂运转、却又混乱不堪的巨大漩涡!淘洗硅藻土的哗啦水声、研磨粉末的沉闷撞击声、烘干设备不堪重负的嗡鸣和滋滋作响、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士兵工人粗重的喘息和偶尔的呛咳、金属容器拖拽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周科长冰冷而急促的后续命令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震耳欲聋、令人神经崩溃的声浪!粉尘、水汽、灼热的空气、硅藻土和石松子的干燥气息、血腥味、药味、甚至东西被烤焦的糊味各种气味疯狂混合、发酵,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丁一站在这个疯狂漩涡的中心,如同暴风眼。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高速扫视着每一个环节!淘洗的水是否够冷?筛网是否堵塞?烘干的温度是否均匀?研磨的细度是否达标?石松子何时能到?扩大的过滤装置进展如何?每一个微小的偏差都可能致命!
“水!水不够冷!换水!”他嘶哑地咆哮,指向一个工人桶里变得温热的泥水!
“那块!没干透!重烤!”他布满泥浆血污的手指狠狠戳向墙边一块颜色略深的硅藻土膏!
“细度!不够!再磨!”他抓起一把小王研磨的粉末,在指尖捻开,布满血泡的手掌感受着那细微的颗粒感,厉声呵斥!
“桶呢?!真空泵呢?!在哪?!”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狠狠刺向门外!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狠狠压在他的肩上!体力的透支、精神的极限拉扯、肺部被粉尘灼烧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所有的痛苦都在疯狂地撕扯着他,试图将他拖入崩溃的深渊!他感到一阵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用尖锐的刺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脖颈疯狂涌出,冲刷着污垢和血痂,在脸上冲出纵横的沟壑,又迅速被弥漫的粉尘吸干,变成一道道灰白色的泥印。
就在这时!
“报告!!”那个被派去后山的年轻士兵,如同从泥潭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沾满泥浆和枯草,脸上、手臂上布满了新鲜的划伤,连滚爬爬地冲了回来!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雨衣临时包裹的、鼓鼓囊囊的巨大包裹!包裹沉重,边缘不断渗出泥水。
“石石松子挖挖到了!狗剩狗剩带路最快”士兵的声音带着虚脱般的喘息和完成任务的亢奋,将那个滴着泥水的沉重包裹,如同献上珍宝般,重重地放在丁一脚边!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暴雨后山岩的湿冷、苔藓的阴腥、以及那独特尘埃般干燥的气息,瞬间压过了实验室里混乱的气味!
丁一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爆亮!他一步上前,布满细小伤口、早己磨破渗血的手,粗暴地撕开湿透的雨衣!
金棕色!比前两次更加潮湿、掺杂着更多砂砾、碎石、枯枝败叶甚至细小昆虫尸体的石松子孢子粉,如同刚刚从山野腹地刨出的、带着原始粗粝的宝藏,暴露在众人眼前!量大!但品质惨不忍睹!
没有时间处理!没有时间筛选!没有时间烘干!
“混合!”丁一嘶哑的咆哮压过了所有的噪音!他抓起一把刚刚研磨好、还带着热气的硅藻土粉末,又狠狠抓起一大把刚从包裹里取出、冰冷湿滑、满是杂质的石松子!比例?1:0.7?在巨大的混乱和压力下,这精确的比例早己成了奢望!他只能凭感觉!凭掌心摩擦时那微弱的静电麻刺感!
“用手!搓!像他一样!快!!”丁一对着身边几个等待命令的工人和士兵嘶吼!他将手中的灰白与金棕粗暴地混合,疯狂地搓揉、挤压!为所有人做着最原始、最首接的示范!
几个工人和士兵愣了一下,随即被这疯狂的场景和巨大的压力裹挟,如同被注入蛮力的傀儡,猛地扑向研磨好的硅藻土堆和那堆湿冷的、充满杂质的石松子!布满老茧或年轻的手,不顾冰冷湿滑和砂砾的刺痛,疯狂地抓取、混合、搓揉!灰白与金棕在他们掌心粗暴地交融、摩擦,形成一团团粘稠、肮脏、充满未知的糊状物!整个实验室一角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原始的手工作坊!
“过滤装置!好了没有?!”丁一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向周科长!
周科长冰冷的目光扫向门外。几个工人和士兵正连推带拽,将一个巨大的、边缘粗糙的绿色搪瓷桶(显然是工厂里盛装某种原料的容器)拖了进来!桶壁上还残留着不明的化学污渍!一个同样巨大、边缘崩口的布氏漏斗被粗暴地架在桶口!漏斗内壁粗糙,远不如之前的玻璃漏斗光滑!几根粗大的、沾满油污的橡胶管从门外延伸进来,连接着几台被临时拆解拼凑、发出巨大轰鸣和震动、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真空泵!
一个简陋、丑陋、充满风险、但过滤面积扩大了近十倍的“怪物”过滤装置,仓促成型!
“滤纸!最大的!铺!”丁一厉声命令!没有合适的滤纸!张大姐和小王手忙脚乱地将能找到的所有滤纸(包括之前崩解实验留下的、沾着甘油和药粉的破旧滤纸)粗暴地拼接、重叠、铺在那个巨大的、粗糙的漏斗底部!如同打满补丁的破布!
“底层!纯硅藻土!铺匀!快!”丁一指向那堆研磨好的粉末。
几个工人立刻抓起粉末,如同撒灰般,手忙脚乱地铺在拼接的滤纸上,厚薄不一。
“中层!混合料!上!”丁一指向那些工人和士兵手中搓揉好的、一团团粘稠肮脏的混合糊状物。
工人们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投掷炸弹般,将手中那一团团粘稠、颜色诡异、夹杂着砂砾草屑的混合物,狠狠砸向漏斗底层的硅藻土!啪叽!啪叽!粘稠的糊状物在冲击下变形、粘连、覆盖!形成一层厚薄不均、杂质肉眼可见的“混合层”!静电的微光在混乱和污秽中艰难闪烁!
“表层!纯石松子!盖住!”丁一抓起一把潮湿、满是杂质的金棕色孢子粉,狠狠撒了上去!
其他人立刻效仿!粗糙的金棕色粉末如同劣质的沙土,厚厚地、不均匀地覆盖在那片混乱的战场之上!
三层结构——在巨大的、丑陋的搪瓷桶漏斗中,以一种近乎亵渎和绝望的方式,仓促堆砌完成!与精密和稳定毫无关系,充满了粗粝、杂质和未知!
“模拟液!倒!最大流量!!”丁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张大姐身边那几桶早己准备好的、翻滚着最污秽诅咒的黑色泥浆!浓度翻倍!浊度极限!
张大姐、小王和其他几个工人,爆发出全身的力量!他们抬起沉重的铁桶!桶内粘稠如沥青、散发着地狱般恶臭的黑色泥浆剧烈晃荡!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与恶魔交易的决绝,将桶口对准那个巨大而丑陋的漏斗,狠狠倾倒!
“哗——!!!!!!”
如同黑色的瀑布!如同决堤的冥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粘稠、更加污秽、更加庞大的黑色洪流,带着毁灭性的冲击力,狠狠灌入巨大的漏斗!瞬间淹没了那层粗糙的金棕色表层!漏斗在巨大的重量和冲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桶壁剧烈震动!污秽的黑色泥浆疯狂翻滚、咆哮,几乎要从漏斗边缘满溢出来!厚厚的、令人绝望的黑色滤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表层淤积、增厚!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轰鸣声(真空泵、泥浆冲击)震耳欲聋!粉尘、水汽、恶臭弥漫!时间在极致的混乱和压力下,仿佛被拉长、扭曲!
一秒。
两秒。
三秒。
漏斗底部连接搪瓷桶的粗大橡胶管出口处,毫无动静!只有泥浆在滤饼上翻滚的粘稠声响和真空泵疯狂的嘶吼!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失败了?
这仓促堆砌的、巨大而丑陋的屏障终究无法承受?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一切!
“噗!噗噗噗!!!”
突然!一连串沉闷的、如同地底闷雷般的爆裂声,猛地从厚厚的黑色滤饼深处传来!紧接着!
“咕噜噜咕噜噜噜!!!”
巨大而密集的气泡声!如同地底岩浆找到了喷发的裂缝!一股浑浊的、带着大量泡沫和明显黄色悬浊物的液体,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喷泉,猛地从橡胶管出口冲了出来!激射在冰冷的绿色搪瓷桶壁上!液体浑浊不堪!颜色深黄!充满了泡沫和悬浮的颗粒!
“完了”小王的喃喃带着彻底的绝望。
几个工人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然而!
那浑浊的黄色激流,在冲击桶壁后回落,流淌的速度在加快!颜色在惊人的变化!
黄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浅!
浑浊的悬浊物在快速沉淀!
泡沫在迅速消散!
当水流变得相对平稳时,它竟然变成了一种清澈的、带着微弱流动光泽的浅黄色!如同山间暴雨后略显浑浊、却充满活力的溪流!虽然依旧带着那抹顽固的微黄底色,但悬浮物几乎消失不见!液体本身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生命力的清亮感!
有效!
在巨大的压力、混乱的原料、简陋到极致的设备下,那粗糙堆砌的静电屏障,竟然再次顽强地发挥了作用!电荷的引力,在污秽和绝望的洪流中,硬生生撕开了一条生路!
“快!接住!!”丁一嘶哑的咆哮撕裂了轰鸣!他布满血污的手指向那个巨大的绿色搪瓷桶出口!
几个工人如梦初醒!立刻抓起旁边准备好的、各种型号不一、甚至带着污垢的桶、盆、缸,手忙脚乱地凑到橡胶管出口下方!
浅黄色、带着清亮光泽的滤液,如同被赦免的生命之泉,从粗大的橡胶管中奔涌而出!流量巨大!那微黄的颜色在惨白的灯光下依旧刺眼,但奔流的姿态却充满了野蛮而强大的生命力!
“收集!装满立刻送走!快!!”周科长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他一步上前,亲自指挥,“你!你!护送!跑步前进!首接送到三号车间医生手里!告诉他们!立刻用!有多少用多少!快滚!!”
被点到的士兵和工人,如同接到了至高无上的圣谕,抱起刚刚接了小半桶的浅黄色滤液,不顾沉重,不顾泼洒,爆发出全部的力量,疯狂地冲出破碎的门洞,冲向黑暗走廊的深处!
滤液在奔流。
生命在倒计时。
简陋的实验室,这曾经被遗忘的坟墓,此刻却成了野蛮对抗死亡的最后堡垒。浑浊的洪流在巨大的、丑陋的装置中咆哮,而那一股股带着微黄、却倔强清亮的生命之泉,正源源不断地,从绝望的深渊里,被硬生生地抽取出来,奔向那最后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