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道德真君趴在自己砸出的人形深坑里,动弹不得。
那道懒洋洋的意念,在他脑海中炸响后,便将他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绝。
他感觉不到了。
感觉不到昆仑山祖脉的呼应,感觉不到天地间游离的灵气,更感觉不到自己体内那修炼了万万年,浩瀚如星海的仙家法力。
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层无形无质的壁障,死死地封印在了他丹田气海的最深处。
他成了一个凡人。
这个认知,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恐怖,让他浑身发抖。
“不……不可能……”
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
就在他惊骇欲绝,道心濒临崩溃之际,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几道阴影,将他笼罩。
清虚费力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毛茸茸的狐狸脸。
那狐狸精正眯着一双狡黠的眼睛,手里还拿着一个用藤蔓胡乱编织的小本本,对着他上下打量,嘴里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乖乖,这红光,都快赶上天边的火烧云了。”
“新来的?叫什么?从哪来?有没有暂住证?”
狐狸精的身后,站着一头膀大腰圆的黑熊精,一头眼神阴鸷的狼妖,还有几只奇形怪状的妖兽,无一例外,个个身上都泛着或浓或淡的绿色辉光。
他们摩拳擦掌,看着坑里动弹不得的清虚,眼神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好奇与不善。
这群他眼中的“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此刻正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围观着他这位阐教金仙。
奇耻大辱!
“放肆!”
清虚用尽全身力气,怒斥道。
“吾乃昆仑山玉虚宫,元始天尊座下……”
“行了行了,别报菜名了。”
领头的狐九不耐烦地用爪子掏了掏耳朵,尖着嗓子打断了他。
“管你鱼戏宫还是虾戏宫,进了咱这不周山,就得守咱们山主的规矩!”
他用藤蔓本本的末端,指了指清虚身上那刺眼的血红色辉光,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瞧瞧你这身光,一点绿都没有,贡献点铁定是负数了吧?典型的黑户啊!刚进来就搞这么大动静,严重破坏方舟和谐稳定,影响极其恶劣!”
清虚的脑袋嗡的一声,什么贡献点,什么黑户,这些粗鄙不堪的词汇,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他能听出那狐狸精话语里浓浓的戏谑与嘲讽。
就在狐九准备再发挥几句时,一个懒洋洋的意念在他脑海中响起。
【吵。找点事给他干。】
狐九浑身一激灵,瞬间明白了山主的意思,腰杆立刻挺首了。
他清了清嗓子,爪子一挥,声调陡然拔高,像个发号施令的村官。
“弟兄们!山主他老人家心善,刚刚颁布了‘游手好闲及高危红名人员强制劳动改造管理条例’!”
“甭管他是谁,只要是红名,就得改造!把他给我抓起来,带回咱们生态平衡维护部!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劳动最光荣!”
“嗷!”
身后的熊妖狼妖们发出一阵兴奋的怪叫,一拥而上。
“尔敢!”
清虚目眦欲裂,奋力挣扎。
他堂堂圣人门徒,金仙大能,肉身早己千锤百炼,坚逾金刚,岂是这群小妖能撼动的?
然而,当那粗糙的熊掌和锋利的狼爪抓住他胳膊的瞬间,他才惊恐地发现,自己错了。
那熊妖和狼妖身上,翠绿的辉光猛地一闪,一股磅礴的力量,竟顺着他们的肢体,源源不断地从脚下的大地涌来。
他们的力气大得超乎想象,仿佛与整座不周山连为了一体。
清虚那点残存的蛮力,在他们面前,脆弱得就像个三岁孩童。
他就这样,被两头他曾经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的妖物,轻轻松松地从坑里架了出来,双脚离地,像一只被拎住脖颈的鸡。
“住手!”
就在此时,一声清喝传来。
辰带着几名族人闻讯赶来,看到眼前这荒诞的一幕,眉头瞬间紧紧皱起。
他快步上前,对着狐九拱了拱手:“狐兄,此人虽有过错,但他毕竟是……仙人,如此对待,是否有些不妥?”
辰的心情很复杂。
他自然不喜这个一上来就想对自己动手的道人,可对方那身道袍,那种气息,又让他本能地生出一丝亲近感。
“辰首领,你这就不懂了!”
狐九晃了晃手中的小本本,一脸严肃地对他进行普法教育。
“山主的规矩,就是天大的规矩!他是什么名?红名!红名代表什么?有害!对咱们大家都有害!”
狐九指着被架着的清虚,唾沫横飞地对周围越聚越多的生灵喊道。
“你们都忘啦?”
“刚才要不是山主他老人家出手,咱们是不是都得被这家伙的威风给活活压死?”
“今天咱们不对他狠一点,明天他就敢拆了你的窝,掀了辰首领的墙!这是为咱们大家伙儿好!”
周围的人族和妖族闻言,纷纷点头,看向清虚的眼神,再无一丝同情,只剩下警惕和后怕。
他们都记得刚才那种灵魂都在战栗的恐惧。
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了。
在方舟安全这个最高纲领面前,任何私情都显得苍白无力。
清虚上人被一群妖怪押着,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穿过新生的人族部落,走过妖兽们搭建的简陋巢穴,最后,被带到了一处山崖之下。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清虚抬头一看,只见山崖之上,筑着一个大得超乎想象的鸟巢。
而在鸟巢正下方,堆积着一座小山。
一座由无数食腐鸟的粪便、食物残渣、脱落的羽毛混合而成的……粪山。
“哐当”。
一个木桶和一把木铲被丢在了他的脚下。
狐九捏着鼻子,站在上风口,对着面如死灰的清虚笑嘻嘻地说道:
“上仙,别说我们不给你机会。这是你今天的工作,把这儿清理干净。”
“山主核验通过后,奖励你贡献点1点。要是干不完嘛……嘿嘿,那就没饭吃咯。”
说罢,他带着一众手下,大笑着扬长而去,只留下一脸呆滞的清虚,独自面对着那座足以将他活埋的鸟粪山。
腥臭的风吹过,卷起几片肮脏的羽毛,轻轻落在他那曾经一尘不染的玄色道袍上。
这位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刍狗,尊卑有别的圣人门徒,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闻着那刺入灵魂的恶臭。
他想起了玉虚宫中缭绕的紫气,想起了圣人讲道时的渺渺仙音,想起了自己手持宝镜,意气风发下界时的傲然。
巨大的反差,无尽的屈辱,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碎了他最后一丝骄傲。
他眼前一黑,那颗坚如磐石的道心,在这一刻,彻底失守,崩裂出无数道缝隙。
……
与此同时。
遥远的昆仑山之巅。
庄严肃穆的玉虚宫大殿之内,元始天尊正闭目讲道,圣音弥漫。
大殿一角,无数盏代表着阐教门人命数的琉璃灯静静燃烧着。
忽然,其中一盏灯的火焰,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了一下,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黯淡下去,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负责看守灯火的童子正要上前查看,却惊得顿住了脚步。
只见那盏代表着清虚道德真君的琉璃灯,在黯淡到极致后,其灯芯深处,竟悠悠地,透出了一抹无比诡异,却又生机勃勃的……
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