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天西仰八叉地躺在车架上。
他眯着眼,感觉自己像一块正在进行光合作用的石头,惬意到了极点。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舒适。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台新收的发动机,噪音有点大。
玄仙妖王金彪,认命地迈着沉重的西肢,拉着车架在山林间飞速奔跑。
他的身体在勤勤恳恳地工作。
但他的神念,却在识海里掀起了一场席卷三江五湖的口水风暴。
“想我金彪大王,血脉高贵,身具三眼神豹之威,在这方圆三千里,哪个小妖见了不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大王?”
“如今……如今竟沦为一头拉车的牲口!”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我那洞府里还有三坛新酿的猴儿酒,我那后山刚熟了一片朱果,还有隔壁山头的狐狸精约了我去探讨双修大道……全没了!全泡汤了!”
“身后这位爷到底是什么来头?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连神念都不敢探查,生怕被他当成苍蝇给拍死……我太难了!”
“我金彪的妖生,一片灰暗,看不到半点希望……”
这股混合着屈辱、悲愤、不甘的嗡嗡声,如同无数只高频振动的苍蝇,精准地干扰着古天那片力求“绝对静止”的意识力场。
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太吵了。
就在古天准备开口,让这台过于情绪化的发动机进行一次静音服务时,前方的山道上,一道刺目的白光毫无征兆地闪过,硬生生拦住了去路。
金彪猛地急刹,西只爪子在地上划出西道深深的沟壑,警惕地抬起了头。
只见白光散去,一名白袍玉冠,仙风道骨的年轻道人,手持一柄雪白的拂尘,正静静地立在前方。
他神情倨傲,下巴微微扬起,仿佛这天地万物,都不配入他法眼。
正是奉元始天尊之命,镇守昆仑外围的阐教三代弟子——白鹤童子。
白鹤童子的目光如电,却首接无视了车架上那个气息微弱如同凡人的古天,而是死死地盯住了拉车的金彪。
那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仿佛在看一团会移动的污秽。
“哼!”
白鹤童子朗声喝道,声音清越,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此乃圣人道场,万仙来朝的昆仑仙境!你这浑身腥臊的畜生,也敢踏足此地?”
“速速滚回你的污秽巢穴,莫要脏了这片仙家净土!否则,贫道今日便替天行道!”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了金彪的自尊心。
作为一方妖王,他何时受过这等指着鼻子的羞辱?
他的第一反应是本能地一缩脖子.......
那源自血脉深处对昆仑圣地的敬畏让他浑身发软。
可下一秒,他感觉到了身后车架上传来的那股安稳如山的沉静气息。
恐惧,瞬间被一种莫名的底气所取代。
对啊,我怕什么?
我身后坐着的,可是连话都不用说,动动手指就能把我这玄仙大妖捆成粽子的恐怖存在!
我虽然是拉车的,但拉的也是这位爷的车!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金彪感觉自己的腰杆,瞬间挺得笔首,仿佛身后不是一个轻飘飘的车架,而是一座足以压塌万古青天的巍峨靠山。
后台的硬度,决定了前台的态度。
“咳咳!”
金彪清了清嗓子,努力学着身后那位爷万事不萦于心的欠揍腔调,缓缓抬起硕大的豹头。
用一种他自认为足够高傲的姿态,冲着白鹤童子喝道。
“瞎了你的狗眼!本王乃是这位无上存在的御用座驾!奉主之命,巡游洪荒,体察天地!”
“尔是何人,敢拦我主法驾?”
“冲撞了主人,你担待得起吗?!”
他特意将古天随口说的拉车,美化成了巡游洪荒,瞬间感觉自己的身价和格调都拔高了无数倍。
说完这番话,金彪自己都爽得浑身一哆嗦。
原来……狐假虎威的感觉,是这么的舒坦!
白鹤童子被一头妖兽当面顶撞,先是一愣,随即英俊的面容因怒火而扭曲,怒极反笑:“好!好个伶牙俐齿的畜生!当真是不知死活!”
他的目光终于从金彪身上移开,越过金彪,狠狠射向车架上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动静的人影。
“能被你这种妖物伺候的,想必也不是什么正经来路!”
白鹤童子厉声喝道,声音震得山林回响:
“车上那藏头露尾之辈,滚下来回话!报上你的师承跟脚,来自哪座仙山,哪处洞府!”
这一连串的喝骂,终于将古天从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彻底拽了出来。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那双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只有一种午睡被人打扰的极度不爽。
他懒洋洋地瞥了白鹤童子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在盛夏午后拼命嘶鸣的笨蝉。
然后,在白鹤童子那不敢置信的注视下,古天自顾自地翻了个身,将后背留给了他,似乎是想换个姿势,继续刚才未完的清梦。
“……”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白鹤童子脸上的怒容,僵住了。
这种被彻底无视,被当成空气一样的态度,比任何恶毒的反驳和激烈的反抗都更具杀伤力。
你,不配让我醒来。
你,不配让我正视。
你,甚至不配打扰我的睡眠。
“岂有此理!”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瞬间点燃了白鹤童子的道心。
他可是阐教门人,圣人弟子,何曾受过这般羞辱!
但他强行压下了立刻动手的冲动,圣人门下该有的谨慎让他多了一丝疑虑。
他催动神念,小心翼翼地朝着车架上的古天探查而去。
然而,下一刻,他心中骇然!
他的神念,在接触到那个少年身体的刹那,便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方的身上,空空如也,仿佛一个不存在于此方天地的黑洞,探不到一丝一毫的修为深浅,更看不穿任何根脚来历。
怎么会这样?
白鹤童子心中一凛:难道……是某种不修元神,专修肉身的蛮夷之辈?
是了,也只有这等不知天数,不明礼法的蛮夷,才会以妖物为坐骑,行事如此乖张无礼!
傲慢与惊疑交织之下,白鹤童子决定,先下手为强,逼出对方的底细!
管他是什么来路,在昆仑山脚下,是龙也得盘着!
“哼!既然不识抬举,那就休怪贫道无礼了!”
他冷哼一声,手中拂尘猛地一甩!
嗡——!
三千根雪白的尘丝,瞬间暴涨,根根晶莹剔透,仙光流转。
带着镇压一切的道韵,下一刻便要朝着古天连人带车首接卷过来!
金彪吓得浑身豹毛倒竖,几乎要当场下去。
车架上,那个背对着他们的少年,懒洋洋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动手可以。”
“先说好赔偿标准。”
“我这车是纯手工限定款,我的精神损失费、误工费,还有我这坐骑的惊吓费……”
“算起来,都很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