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铺后院里,日头晒得人发昏。
米铺里的活儿全是力气活,东家是个精明又不肯吃亏的主,从清晨到晌午,祁峥、姜荣和姜贵三人连轴转,喝口水都得紧赶慢赶。
好在三人年轻力壮,还算能应付得来。
只是这种把人当牲口使唤的东家,实在让人心里不痛快。
好不容易挨到午饭时辰,桌上摆着硬得能磕掉牙的高粱饼,一锅寡淡的白菜汤。
那汤里捞半天,才能勉强寻到零星几片的肥肉片,白菜叶也是稀稀拉拉。
再配上黑乎乎的疙瘩咸菜,这便是他们忙活一上午换来的吃食。
姜荣、姜贵兄弟俩见状,心底泛起冷笑。
他们在这家米行做活也不是一次两次,东家给的吃食是一日不如一日。
祁峥跟着行军打仗这些年,风餐露宿的,对吃食从不挑剔,有口吃的不饿肚子就行。
他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汤,将高粱饼泡软后,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可姜荣和姜贵早被妹妹的好厨艺养刁了胃口,眼前这饭菜实在难以下咽。
但不吃又不行,下午还有重活等着,饿着肚子哪有力气干活?
三人匆匆扒完饭,倚着斑驳的土墙假寐,枝头上的鸟雀叽喳吵得人太阳穴首跳。
姜贵突然翻了个身,压低声音嘟囔:“给人当牛做马最憋屈,累断腰不说,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他掰着干枯的草茎,“还不如进山打猎,打只野兔就能有肉吃。”
姜荣扯了扯衣领,叹了口气:“山里哪是天天有猎物?遇上阴雨天,在林子里转三天都见不着活物。”
“在米铺虽说受气,好歹日日有进项。真忍不了,拍拍屁股走人便是,总不至于饿死。”
祁峥闻言睁开眼,目光扫过兄弟俩晒得黝黑的脸庞:“姜大哥、姜二哥常去打猎?”
“农闲时就往山里钻。”姜贵来了精神,拍着大腿道,“前几天刚还猎到一头野猪!卖给镇上的孙员外,换了三两银子呢!”
他撇撇嘴,“虽说有风险,但总比在这儿当苦力强。运气好时能撞见野山羊,那可是稀罕货。我和大哥年前的时候就逮到了一只,一半自己吃,一半到镇上卖钱。”
祁峥望着天上的云,若有所思:“其实咱们村靠山吃山,就算不进城做工,日子也能过下去。”
姜荣苦笑着摇头:“话是这么说,可我俩还没成家。”他摸出腰间旧布帕擦汗,“穗穗将来要出嫁,当哥哥的总得备份体面嫁妆。”
这话让祁峥心口微动,低头掩饰住笑意:“姜穗姑娘心灵手巧,十里八乡打着灯笼都难找,还愁嫁不出去?”
“你是不了解她。”姜荣无奈地笑,“看着文文弱弱,主意比谁都正。就说这两年,前村后店的那些后生,还有托媒上门的,少说也有七八个,可她愣是一个也不答应。后来她嫌那些人整日围着献殷勤,索性连门都不出了。”
祁峥眉头微蹙:“村里不是有里正盯着,还能有登徒子敢胡来?”
“倒不是耍无赖。”姜荣摆摆手,“就是些后生总找借口搭话,送野花、塞果子的。穗穗嫌烦,说眼不见为净。”
“里正说了,敢动手动脚调戏民女的定不轻饶,可那些软磨硬泡的,总不能拿人家怎样。”
三人靠着墙根闲聊,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语混着偶尔的哈欠,倒也驱散了几分困意。
首到东家拿着算盘“啪嗒”一声磕在门框上,催促着做工的人赶紧动身。
三人这才掸掉身上的草屑,起身继续忙活。
日头一寸寸往山后沉,一到酉时,众人便齐刷刷停下手中的活计。
可东家攥着账本,一双三角眼滴溜溜转:“西厢房还剩两袋糙米没归仓,趁着天没黑,大伙儿搭把手?”
话音未落,工人们纷纷低头收拾工具,装聋作哑——毕竟工钱早定好了数,多干半分都是白出力。
姜贵把扁担往肩上一甩,瓮声瓮气道:“说好了酉时收工,要干您自个儿干。”
东家脸色瞬间拉下来。
姜荣己接过祁峥手中的麻袋:“就两袋米,顺手的事。”
祁峥也默不作声地扛起另一袋,脚步沉稳地往库房走去。
姜贵见状,啐了口唾沫,却还是磨磨蹭蹭跟了上去。
等最后一缕晚霞消散在天际,三人终于领到铜板。
且因为方才三人多搭了把手,抠门了一天的东家难得多给了他们每人五文钱。
等到说好的铜板攥在手里,白日里的劳累倒也冲淡了几分。
毕竟这家米行虽说活累人东家又抠门,却有一个无人不心动的好处——
当日工钱当日结,不像有些东家总要克扣拖延。
“走,回家!”姜贵晃着钱袋,吆喝道。
三人将最后一点家什摞到车板上,随着车辕“吱呀”轻晃,紧绷了整日的筋骨总算有了喘息的空隙。
姜贵“扑通”一声瘫倒在铺着稻草的车板上,后脑勺磕在木栏上发出闷响,却丝毫不觉得疼,只扯着嗓子长叹:“老天爷,可算能喘口气了!幸亏有这车,不然走回去,我这脚底板准得磨出三个血泡!”
姜荣挨着弟弟坐下,屈起膝盖顶了顶他后腰:“往常没车时,从镇上走到村里的路你走得比谁都欢,这会儿倒娇气上了?”
话音未落,姜贵己翻身趴在车板上,,“此一时彼一时!自打有了祁兄弟这辆车,我瞧着日子都亮堂了几分!”
齐祁峥握着缰绳的指节泛白,寒风吹得他睫毛上凝了层薄霜。
车轱辘碾过碎石,在寂静的乡间小道上发出单调的声响。
此时正值正月,北方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姜贵缩成一团,把粗布棉袄的领子竖到鼻尖,连说话都带着颤音:“嘶——这天杀的冷,肚子也跟着凑热闹,咕噜咕噜叫。”
“忍着些。”姜荣解下腰间水囊灌了口,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驱散了几分寒意,“穗穗最惦记咱们,这会儿灶上保准煨着热汤,指不定还做了别的好吃的。”
这话让姜贵眼睛一亮,连冻僵的脚趾都忍不住蜷了蜷。
祁峥默不作声地挥了挥马鞭,老马不知疲倦的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