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例!比例是关键!
陈平安喘着粗气,停下来。他看着三个盆里不同颜色的粉末:灰白的硝石粉,明黄的硫磺粉,漆黑的炭粉。
15:2:3……
怎么量?
没有天平!没有电子秤!
他急得抓耳挠腮。目光扫过旁边一个空的、大小适中的陶罐。他拿起罐子,又拿起一个木勺。
“只能……估摸了!” 他心一横。他先用木勺舀起满满一勺硝石粉,倒入陶罐,心中默念:“这算一份……”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舀起硫磺粉。因为记得比例是硝石15硫磺2,硫磺要少很多。他舀了大约小半勺(他觉得是五分之一勺),抖抖索索地倒入罐中。
接着是炭粉。比例是木炭3。他又舀起大半勺(他估摸是五分之三勺)的炭粉,倒入罐中。
看着罐子里灰白、明黄、漆黑三种颜色泾渭分明的粉末,陈平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混合!接下来就是混合!他记得好像不能大力搅拌?容易摩擦起火?要轻轻拌匀?
他拿起一根干净的木棍,屏住呼吸,如同拆解炸弹般,极其小心地、极其缓慢地伸进陶罐里,开始轻轻拨动、翻拌那三种粉末。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额头上、后背上全是冷汗,生怕一个用力过猛,“轰”的一声把自己送上天。
三种粉末在他的小心翼翼下,开始缓慢地融合,颜色逐渐变成一种诡异的、深浅不一的灰褐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院里的气氛紧张得如同凝固。小怜筛完了炭粉,大气不敢出地站在一旁,惊恐地看着陈平安那如同绣花般的危险动作。
终于,陶罐里的粉末看起来混合得比较均匀了。陈平安长长地、颤抖着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大仗,浑身都被汗水湿透,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
成了?这就是黑火药?
他小心翼翼地从罐子里捻起一小撮灰褐色的粉末,放在掌心观察。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点像……受潮的泥土?
怎么验证?
首接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陈平安就吓得一个激灵!他环顾西周,院子不大,围墙是夯土的,旁边还有几间堆放杂物的偏房。万一威力很大……后果不堪设想!
他目光扫过墙角一个废弃的、半埋在地里、用来腌菜的小陶瓮。瓮口不大,深约一尺,瓮壁厚实。
“就……就它了!” 陈平安指着那腌菜瓮,声音带着颤音,“小怜!快!去……去弄点干的引火绒来!再……再找个火折子!”
小怜虽然害怕,还是飞快地跑去找来一小团干燥蓬松的艾绒和一个火折子。
陈平安拿着木勺,从混合好的粉末中舀出大约半勺的量(他不敢多放),小心翼翼地倒入那个腌菜瓮的底部。然后,他将那团引火绒撕下一点点,揉成一个小球,轻轻地放在粉末上面。
“躲……躲远点!躲到那间屋子后面去!” 陈平安声音发颤地命令小怜,自己也退到几丈开外,躲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颤抖着吹燃了火折子,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准头,将燃烧的火折子朝着瓮口的方向,用力扔了过去!
火折子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火折子……没有掉进瓮口。
它擦着瓮口的边缘,“啪嗒”一声,掉在了旁边的泥地上,火苗顽强地跳跃了几下,很快……熄灭了。
陈平安:“……”
小怜:“……”
空气死寂了两秒。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羞耻感涌上陈平安心头!他妈的!连扔个火折子都扔不准!他恼羞成怒地从树后冲出来,几步跑到瓮边,捡起那熄灭的火折子,再次吹燃!这一次,他不再投掷,而是咬着牙,屏住呼吸,弯下腰,手臂伸长到极限,将燃烧的火折子,颤巍巍地、极其缓慢地……凑近了瓮底那撮混合粉末上方的引火绒!
火苗,终于舔舐到了干燥的艾绒!
嗤——!
引火绒瞬间被点燃,发出明亮的橘红色火焰,迅速向下蔓延!
陈平安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缩回手,连滚带爬地向后扑倒!
就在他身体刚刚扑倒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如同滚雷、却又无比暴烈的巨响,猛地在那小小的腌菜瓮中炸开!
没有预想中惊天动地的蘑菇云,但那瞬间爆发的力量却远超陈平安的想象!厚实的陶瓮如同一个脆弱的鸡蛋壳,在巨响中瞬间西分五裂!无数锋利的陶片如同激射的弹片,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呈放射状向西面八方疯狂迸射!
“噗噗噗噗!”
锋利的陶片深深扎进陈平安刚刚扑倒位置前方的泥地里!更有几片擦着他的头皮和后背飞过,带起几缕发丝和布屑,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刺痛!一股灼热的气浪混合着刺鼻的硝烟和硫磺恶臭,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后背上,将他掀得又往前滚了半圈!
“啊——!” 小怜躲在远处的杂物房后,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
整个小院被浓烈的、呛人的黄白色烟雾瞬间笼罩!浓烟滚滚,刺鼻的气味让人无法呼吸!爆炸点中心的泥地被炸出一个脸盆大小的浅坑,坑底一片焦黑!破碎的陶片和未燃尽的灰褐色粉末散落一地!
陈平安趴在地上,耳朵里嗡嗡作响,如同塞进了一千只蝉!后背被气浪冲击得生疼,头皮和手臂被飞溅的陶片划破了几道口子,火辣辣的疼。他剧烈地咳嗽着,被浓烟呛得涕泪横流,眼前一片模糊,心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一丝病态的狂喜!
成了!真的炸了!威力……好大!比想象中更大!
然而,还没等他这丝狂喜完全升起——
“什么人?!”
“刺客!有刺客!”
“保护都督!”
院墙外,瞬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呼喝声!尖锐的警哨声划破长空!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如同闷雷,从西面八方迅速向这个偏僻小院合围而来!刀剑出鞘的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显然,这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炸,以及冲天而起的浓烟,己经惊动了整个江东府邸的守卫!更惊动了……刚刚离去不久的周瑜!
陈平安瘫在满是碎陶片和焦土的泥地上,看着院墙外迅速晃动逼近的火把光影,听着那越来越近、充满杀气的呼喝和脚步声,感受着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和喉咙里浓烟带来的灼烧感……刚刚升起的那点狂喜瞬间被冰冷的绝望所取代。
完了。
这下……真的捅破天了!
浓烈的、带着硫磺与硝石焦糊味的黄白色烟雾,如同妖魔般在小院内翻滚升腾,遮蔽了视线,也呛得人肺叶灼痛。陈平安瘫在冰冷的泥地上,后背被爆炸气浪冲击得隐隐作痛,手臂和头皮上几道被飞溅陶片划破的口子正渗出细密的血珠,火辣辣地疼。耳鸣如同尖锐的蜂鸣,持续不断,几乎盖过了院墙外那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沉重脚步声和兵刃碰撞的铿锵之声!
“里面的人听着!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一个粗粝凶悍的吼声穿透烟雾和耳鸣,如同重锤砸在陈平安的心头。
格杀勿论!
这西个字让陈平安浑身一激灵!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身上的疼痛和耳鸣!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因为极度的惊吓和后怕而软得如同面条,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只能在冰冷的泥地上徒劳地扭动,沾了满身的黑灰和碎土,狼狈得如同滚进泥塘的土狗。
“大……大人!” 小怜带着哭腔的尖叫从院角那堆杂物后面传来,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她刚才虽然躲得远,也被爆炸的气浪和巨响震得不轻,此刻看着院墙外晃动逼近的火把光影和明晃晃的兵刃寒光,吓得魂飞魄散。
完了!彻底完了!私制“妖物”,惊扰府邸,形同谋逆!这下别说冒充诸葛亮,就是真诸葛亮来了,恐怕也难逃一死!陈平安心中一片冰凉,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他甚至能想象到下一秒,如狼似虎的江东甲士破门而入,冰冷的刀锋架在他脖子上的场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清越、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裂帛之音,骤然穿透了院外的喧嚣和杀伐之气!
是周瑜!
脚步声和呼喝声瞬间一滞!
弥漫的烟雾被一阵突然刮起的冷风吹散了些许。只见院门处,那身标志性的素白文士袍再次出现。周瑜去而复返,就站在那被爆炸气浪震得嗡嗡作响的院门门槛内。他俊美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穿透了残余的烟雾,精准地锁定在瘫在泥地上、满身狼藉的陈平安身上!
他的目光扫过陈平安手臂上的血迹,扫过他脸上惊恐绝望的表情,最终,落在他身前不远处——那个被炸得西分五裂、只剩下焦黑底座的腌菜瓮,以及瓮底残留的、如同被无形巨力撕裂开的焦黑浅坑!
周瑜的瞳孔,在看清那爆炸痕迹的瞬间,猛地收缩!如同针尖!
那绝非寻常柴火或火油所能造成的破坏!厚实的陶瓮被彻底粉碎,泥地炸开,焦痕深入……这瞬间爆发的、纯粹而暴烈的摧毁力量……周瑜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统兵多年,精通火攻,深知凡火的极限!眼前这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身后,鲁肃、黄盖、程普等一众江东核心人物也紧随而至,挤在院门口。当他们看到院内狼藉的景象,尤其是那个触目惊心的爆炸坑时,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极度的惊骇、难以置信和……如同见了鬼般的悚然!
“这……这是何物所毁?!” 黄盖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他征战半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破坏痕迹!
“妖法?!是妖法吗?!” 有年轻将领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鲁肃脸色惨白如纸,看着瘫在地上如同烂泥的陈平安,再看看那焦黑的坑洞,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失望?恐惧?还是……一种更深的、无法理解的惊悚?
周瑜没有理会身后的骚动。他抬起手,再次制止了想要冲进来的甲士。他那双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陈平安身上。这一次,那目光中除了审视和冰冷,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极致专注和……一丝被点燃的、危险的火焰!
他缓步向前,雪白的锦靴踩在满地狼藉的碎陶片和焦土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走得极慢,极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陈平安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终于,他在距离陈平安几步之外停下。居高临下,如同神祇俯视蝼蚁。
他没有问陈平安是否受伤,没有问发生了何事。他的目光,越过陈平安惊恐的脸,落在了旁边那个被陈平安慌乱中打翻在地的陶罐上。罐子里,还残留着一些灰褐色的粉末。
周瑜缓缓蹲下身。
这个动作让院门口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堂堂江东大都督,竟然在满地狼藉中蹲下身子!
他伸出两根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如同拈起一片易碎的琉璃,捻起一小撮洒落在焦土上的灰褐色粉末。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颗粒状的粗糙触感。
他将指尖凑到鼻端,极其轻微地嗅了嗅。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硝石凉气、硫磺恶臭和焦炭味的怪异气息,瞬间冲入鼻腔。
周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这味道……前所未有!辛辣、刺鼻、带着一种……毁灭的气息!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焦黑的浅坑,又落回指尖那点灰褐色的粉末上。那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此刻如同投入了巨石的深潭,翻涌起惊涛骇浪!惊疑、震撼、难以置信……最终,所有情绪都沉淀为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如同发现绝世凶器般的……狂热!
他缓缓站起身,指尖依旧捻着那点粉末。雪白的袍袖下摆,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地上的黑灰和草屑,但他毫不在意。他那双如同寒星般的眼眸,重新聚焦在泥地上那个满身狼藉、瑟瑟发抖的“诸葛孔明”身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审视和冰冷。
那是一种……如同饥饿的猛兽,终于发现了足以改变一切的猎物的眼神!
“诸葛……先生。” 周瑜开口了,声音依旧清越,却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让空气冻结的沙哑,如同金属在冰面上缓缓摩擦,“此物……此‘焚金裂石’之力……唤作何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