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是无情的。它能承载文明的崛起，也能见证帝国的碰撞。
当郑和那支代表着大明帝国最高权力和最强武力的宝船舰队，如同一座座移动的山脉，缓缓地在瀛洲外海一字排开时，整个世界，仿佛都为之失声。
旌旗蔽日，戈矛如林。
数百艘战船，整齐划一，进退有度，那股由绝对的纪律和自信凝聚而成的磅礴军威，如同一道无形的巨浪，狠狠地拍打在开元城的城墙上，拍打在每一个瀛洲军民的心上。
铁铉这些身经百战的将领，第一次感到了手心冒汗。
他们引以为傲的“龙牙级”巡洋舰，在那些如同巨兽般的宝船面前，就像是狼群遇到了史前猛犸，显得那样的……渺小。
这己经不是单纯的军事对峙了。
这是一种文明对另一种文明，在体量上的、赤裸裸的碾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支无敌舰队，并没有立刻发动进攻。
郑和，这位传奇的航海家，只是平静地站在旗舰船首，用他那双阅尽西海风涛的眼睛，审视着这座在地图上本不该存在的、充满勃勃生机的城市。
片刻之后，他微微一挥手。
一艘小小的快船，从舰队中驶出，挂着白旗，朝着瀛洲的港口缓缓驶来。
船上，站着一名秉笔太监，神情倨傲，目空一切。
他带来的，是来自北京紫禁城，来自永乐大帝朱棣的“圣旨”。
在开元城的议事大厅里，当着朱允炆和所有核心臣子的面，这名太监展开了那卷明黄色的丝绸，用一种尖利而拖长的声调，宣读了起来。
圣旨的内容，充满了帝王的恩威并施与胜利者的傲慢。
先是将朱允炆痛斥为“前朝废帝”、“海外逆贼”，勾结倭寇，祸乱海疆。然后，话锋一转，又开始大谈“宗室之情”、“天家仁慈”。
最后的敕令是：
“……着即自缚来降，缴清所有船只兵甲。朕念及叔侄之情，宗室一体，可饶尔不死，敕封为‘归义侯’，于京中赐府邸一座，颐养天年，钦此。”
归义侯。
好一个“归义侯”！
这三个字，像三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所有开元重臣的脸上。
这是一个何等居高临下的施舍！一个何等充满羞辱性的“仁慈”！
铁铉气得浑身发抖，腰间的佩刀嗡嗡作响，恨不得当场就把这个传旨的太监给劈了。
但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议事厅内，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愤怒。
一些人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甚至是意动的神情。
这些人，大多是近几年从大陆投奔而来的前朝旧臣或破产士绅。他们见识过大明的强大，骨子里对“朝廷天威”有着根深蒂固的敬畏。
一名曾任福建布政司参议的老臣刘贤，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对着朱允炆深深一揖，声音颤抖地说道：“陛下……三思啊！”
“郑和的宝船舰队，代表的是大明正统，是天朝国威！其势之大，非我等可以力敌！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玉石俱焚啊！”
“如今，永乐皇……陛下，能开出如此条件，己是法外开恩。我等不如……不如就此接受招安，尚能保全性命，保住这几年的基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陛下！”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一部分人的附和。
“是啊陛下，好死不如赖活着！”
“归义侯……虽说名头不好听，但总好过全军覆没，身死族灭啊！”
一个新的派系，在绝对的武力威慑面前，迅速地形成了。
——“投降派”。
“放屁！”
铁铉再也忍不住了，他指着刘贤的鼻子破口大骂：“刘贤！你这个软骨头！当初是谁在朱棣治下活不下去，跑到瀛洲来寻求庇护的？现在看到人家船坚炮利，就想摇尾乞怜，回去当狗吗？”
“我等追随陛下，为的是建一个不一样的天下！不是为了苟延残喘！”石也站了出来，这位沉默寡言的遗民首领，此刻眼中满是怒火，“我宁愿战死在这片土地上，也绝不向任何人下跪！”
“宁死不屈！”
“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以军方将领为首的“主战派”，与“投降派”展开了激烈的争吵。
整个议事大厅，乱成了一锅粥。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汇集到了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人身上。
朱允炆。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主位上，手里把玩着那卷写满羞辱性文字的圣旨，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看着那些因为恐惧而主张投降的人，他没有愤怒，只有一丝怜悯。他们没有错，他们只是选择了大多数人在绝境下都会选择的道路——生存。
他又看着那些因为忠诚而主张死战的人，他很欣慰，但他也知道，纯粹的勇气，并不能赢得战争。
他缓缓地站起身。
所有争吵，戛然而止。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议事厅中央的火盆前。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将那卷代表着大明最高权力的圣旨，轻轻地，丢进了燃烧的火焰之中。
“滋啦——”
明黄色的丝绸，在火焰中迅速卷曲、变黑，最后，化为了一缕飞灰。
这个动作，就是他最响亮的回答。
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投降派的官员，面如死灰。他们知道，再无回头之路。
而铁铉等人，则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这才是他们誓死追随的君主！
朱允炆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
“朕知道，你们在怕什么。”
“你们怕的，不是郑和，不是朱棣，而是那西个字——‘大明正统’。”
“但朕今日，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炭笔，在瀛洲和流求的版图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在这片大洋之上，在这片土地之上，朕，就是正统！”
“朕的江山，不在史书的故纸堆里，不在谁的口头敕封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气与自信。
“朕的江山，只在朕的炮火射程之内！”
说完，他不再理会大厅内那些被震撼到无以复加的臣子，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登上了他的旗舰——经过数次升级改造，加装了厚重装甲和新式主炮的“开元号”。
他亲自掌舵，将这艘代表着瀛洲最高科技结晶的战舰，缓缓驶出了港口，停在了整个龙旗舰队的最前方。
他要亲自，回应郑和。
两艘代表着不同时代、不同理念的旗舰，在海面上遥遥相对。
朱允炆拿起铁皮大喇叭，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对面郑和的耳中。
“郑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
“西叔的善意，朕心领了。”
“朕在此，也有一言相告。”
他的声音，穿过海风，响彻云霄。
“朕的江山，朕的子民，朕会自己守护。”
“请回吧。”
“或者……”
他顿了顿，眼中爆发出无尽的战意。
“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