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
尖锐高亢的宣旨声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棠梨宫内剑拔弩张的死寂!也瞬间冻结了萧珩与萧烬之间那即将爆发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对峙。
火光骤然亮起!无数高举的火把将破败的冷宫照得亮如白昼,也映照出殿内三人截然不同的表情。
萧珩脸色铁青,眼中怒火未消,却硬生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压了下去,只剩下阴沉与惊疑。他迅速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杀意。
萧烬那苍白纯净的脸上,死寂的冰面重新覆盖了一切波动,深潭般的眼眸望向殿外,无喜无悲,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只是那只抬起、凝聚着恐怖寒劲的手,悄然垂落,周身的寒意也瞬间收敛。
而蜷缩在地上的苏芷(沈清辞),则是惊魂未定,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和虚弱,警惕而茫然地看着这急转首下的局面。圣旨?皇帝?这又是什么变数?!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批身着明光铠、手持长戟的宫廷禁卫迅速涌入棠梨宫,如同潮水般将整个破败的宫殿围得水泄不通,肃杀之气弥漫开来。火把的光芒在冰冷的甲胄上跳跃,映照出一张张面无表情、如同钢铁雕塑般的面孔。
在禁卫的簇拥下,一名身着绛紫色蟒袍、手持明黄圣旨的老太监,迈着西平八稳的步子,缓缓踏入殿内。他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正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高公公!
高公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扫过殿内狼藉的景象:破碎的殿顶、满地的瓦砾断木、倒在荒草丛中生死不知的玄影、以及殿内对峙的两位皇子和蜷缩在地、狼狈不堪的苏芷。他那张如同风干橘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宫沉浮多年沉淀下来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七皇子萧珩、九皇子萧烬接旨!”高公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殿内。
九皇子?!萧烬?!
苏芷心中剧震!这个实力恐怖、诡异莫测的灰袍少年,竟然是当朝九皇子萧烬?!那个传说中因生母早逝、又身患“怪疾”而被皇帝厌弃、幽居冷宫多年的皇子?!这……这怎么可能?!他哪一点像身患怪疾、幽居废人?!
萧珩和萧烬(苏芷终于知道了他的身份)同时躬身,虽未跪拜(皇子身份特殊,非重大场合可不跪接旨),但姿态都显出了对圣旨的尊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棠梨宫喧哗,有违宫禁肃穆。着七皇子萧珩、九皇子萧烬即刻前往御书房见驾!钦犯苏芷,交由大理寺严加看管,不得有误!钦此!”
圣旨内容极其简短,甚至没有提及任何具体事件,只以“喧哗”二字轻描淡写地带过,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重点是:召见两位皇子,并将苏芷重新交回大理寺!
高公公念完圣旨,目光平静地看向萧珩和萧烬:“七殿下,九殿下,请吧。陛下……等着呢。”
萧珩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苏芷,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萧烬,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他知道,父皇这道旨意,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强行中断了他的行动,也阻止了萧烬可能的下一步!更重要的是,苏芷和那个黑木盒……暂时脱离了他的掌控!
“儿臣……遵旨。”萧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强忍着怒火,狠狠瞪了萧烬一眼,转身拂袖而去!他必须立刻去御书房,弄清楚父皇的态度!
萧烬则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甚至没有再看苏芷一眼,只是对着高公公微微颔首,声音清越:“有劳高公公。”说完,便迈着从容的步伐,如同闲庭信步般,在禁卫的“簇拥”(更像是监视)下,缓缓走出了破败的棠梨宫。那身素净的灰袍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得格外孤寂而诡异。
随着两位皇子的离开,殿内的气氛并未缓和。高公公的目光落在了苏芷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苏芷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苏芷?”高公公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陛下有旨,将你交还大理寺严加看管。来人,将她带走。”
两名身材高大的禁卫立刻上前,如同拎小鸡般,将虚弱不堪的苏芷从冰冷的地面上粗暴地架了起来。动作没有丝毫怜悯,牵动了她全身的伤口,痛得她闷哼出声,额头冷汗涔涔。
这一次,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苏芷被架着,拖出了这座如同噩梦般的冷宫棠梨殿。殿外,寒风凛冽,火光刺目。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荒草丛生的废墟和破败的宫殿轮廓,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寒意。
九皇子萧烬……这个名字,如同一个染血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记忆深处。
她被粗暴地塞回那辆漆黑的马车。车轮滚动,再次驶过空旷肃穆的宫道。这一次,没有黑暗的遮蔽,车窗的绒布被拉开了一半。苏芷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高耸的宫墙和巡逻禁卫冰冷的身影。皇城的威严与压抑,如同实质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再次停在了大理寺那扇森严的朱漆大门前。
苏芷被禁卫拖下马车,重新押进了阴森的大理寺诏狱。穿过熟悉的、充满绝望气息的走廊,她再次被粗暴地推回了那间狭窄、冰冷、散发着霉味和血腥气的牢房。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冷宫之行。
牢房内,死寂如初。只有她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苏芷瘫倒在冰冷的稻草上,浑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左肩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襟。体内的剧毒虽然因萧烬的极致寒意而暂时被压制,但随着寒意的消退,蚀髓针的阴寒余毒和另一种灼热剧毒再次蠢蠢欲动,如同两条苏醒的毒蛇,在她脆弱的经脉中游走冲突。更严重的是心脉的损伤——强行逼出心头精血催发赤阳草种子带来的本源亏空,让她感觉身体如同一个漏了底的破桶,生命力在不可遏制地流逝。
虚弱、剧痛、冰冷、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
她蜷缩着,身体因寒冷和痛苦而微微颤抖。冷宫中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疯狂闪回:萧烬那纯净外表下的恐怖实力和深入骨髓的死寂;萧珩的怒火与忌惮;那道从天而降、救了她又塞给她东西的神秘黑影;以及最后那道强行中止一切的圣旨……
这一切,如同一团乱麻,纠缠不清。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枚被投入巨大漩涡的棋子,身不由己,随时可能被碾得粉碎。
就在这时,她猛地想起!
那个被神秘黑影塞入她手中的、冰冷坚硬的小东西!
在冷宫被萧烬无形力量拉回、在禁卫粗暴拖拽的混乱中,她一首死死地攥着它!此刻,它还在她的掌心!
苏芷强忍着剧痛和眩晕,艰难地摊开紧握的右手。
昏暗的光线下,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黝黑、非金非玉、触手冰凉光滑的——令牌,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令牌造型古朴,没有任何纹饰,只在正面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蚊蚋般的篆字:
“影”
影?!
苏芷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影卫?!那个神秘黑影是影卫的人?!是萧珩派去救她的?不可能!萧珩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那……难道是顾铮?!顾铮竟然能调动影卫?!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震惊让她几乎忘记了身体的痛苦!她将令牌翻来覆去,仔细查看。除了那个“影”字,再无其他信息。这令牌……是信物?还是某种联络方式?
她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真气注入令牌。
毫无反应。
又尝试着用指尖在令牌表面按压。
依旧毫无反应。
这到底是什么?那个神秘黑影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冷宫,难道就是为了塞给她这个看似无用的令牌?!
苏芷的心沉了下去。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迅速被失望取代。她疲惫地闭上眼,将令牌紧紧攥回掌心。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冷静。
她需要思考。需要理清这混乱如麻的局势。
萧珩要黑木盒,是为了“山河秘藏图”。
萧烬(九皇子)也要黑木盒,理由不明,但他展现出的恐怖实力和对生命的漠然,让苏芷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顾铮……他救了她两次(留下赤阳草种子,以及在大理寺阻拦玄影),又留下指向东宫和“玉碎东宫阶”的谜题,现在疑似调动影卫给她塞了这块令牌……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代表谁?皇帝?还是……他自己?
那个神秘黑影……是谁?是敌是友?
还有皇帝……那道及时的圣旨,是巧合?还是……刻意的干预?皇帝对两位皇子在冷宫的冲突,知道多少?
更让她揪心的是阿蛮!他还在京兆府大牢里!萧烬用阿蛮威胁她,顾铮也暗示只有活下去才能救阿蛮……阿蛮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被严刑拷打?
担忧、焦虑、痛苦、迷茫……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就在这时——
“嗒…嗒…”
极其轻微、带着特殊节奏的敲击声,从牢房角落的墙壁传来!
那声音很轻,很有规律,仿佛有人在隔壁用指甲轻轻叩击墙面。
苏芷猛地警觉!她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敲击声持续着,三短一长,停顿片刻,又重复一次。
这……像是一种暗号!
苏芷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是顾铮?还是……那个神秘黑影的同伙?她犹豫了一下,强撑着挪到发出声音的墙角,同样用指甲,在冰冷的墙壁上,按照对方刚才的节奏,轻轻叩击回应:三短一长。
敲击声停了。
片刻之后,墙壁靠近地面的、一块不起眼的松动砖块,被极其缓慢、无声地向外抽出了一小截!
苏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探入那砖块后露出的狭窄缝隙。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卷成细筒状的——纸条!
她迅速将纸条抽出,那块松动的砖块随即被无声地推回原位,仿佛从未动过。
苏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用身体挡住可能从走廊投来的视线,颤抖着将纸条展开。
纸条上没有任何署名,只有一行用极其细小、却刚劲有力的笔迹写下的字:
“落凤坡西,寒潭照影。三日后,子时,西市牌楼。”
落凤坡西!寒潭照影!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再次在苏芷脑海中炸响!这正是薄绢残图和顾铮都曾提及的关键线索!而后面……三日后子时,西市牌楼?!
这是一个地点!一个时间!一个……约定?!
是谁给她的?!顾铮?还是那个神秘黑影?目的又是什么?是陷阱?还是……指引?
苏芷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反复看着这行字,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落凤坡西……这指向何处?寒潭照影……又是什么意思?西市牌楼……那是金陵城最繁华、也最鱼龙混杂的地方!三日后子时……她只有三天时间!可她现在的状态……
巨大的信息量和沉重的抉择,让她刚刚经历剧变的心神更加疲惫不堪。然而,就在这极度的疲惫和混乱中,一种奇异的感觉悄然升起。
手中那冰冷的“影”字令牌,还有这张写着时间地点的神秘纸条……虽然依旧迷雾重重,却像是黑暗中的两盏微弱的灯火,为她指明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令牌指向“影”,可能与顾铮或那个神秘势力有关。
纸条指向“落凤坡西”和“西市牌楼”,可能是另一个未知的线索或陷阱。
无论哪个方向,都充满了未知的风险。但也意味着……机会!
她不再是完全被动、任人宰割的棋子!她手中,第一次有了可以主动出击的筹码!尽管这筹码如同走钢丝般危险!
苏芷缓缓闭上眼,将令牌和纸条紧紧贴在胸口。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体内冲突的剧毒依旧带来阵阵隐痛,心脉的损伤如同一个巨大的空洞,吞噬着她的生机。
然而,在这冰冷的绝望和沉重的压力之下,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如同石缝中顽强钻出的嫩芽,悄然萌发。
心防,在经历了无数次重击和冰封之后,并未彻底崩溃。反而在这绝境之中,被这两条突如其来的、充满危险又蕴含生机的线索,撬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为了阿蛮!为了沈家的血仇!为了那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真相!
她必须抓住这丝缝隙!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
她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被混乱的情绪左右。脑海中飞速盘算着:
* 首要任务:恢复!必须在三日内尽可能恢复行动力!至少要有自保和行动的能力!
* 其次:研究令牌!尝试找出它的用法或联络方式!
* 最后:纸条上的地点!“落凤坡西,寒潭照影”需要查证!西市牌楼的地形和环境需要提前了解!
她再次运转起《青冥诀》那微弱的本源真气,如同最虔诚的工匠,开始一点点修复这具残破的躯壳。这一次,不再仅仅是为了对抗剧毒,更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未知的挑战。
冰冷的牢房内,只有她悠长而艰难的呼吸声。心防渐消融,并非放下戒备,而是在绝望的冰层下,悄然燃起了名为“主动”的火焰。这火焰微弱,却足以照亮她前行的一小步。
而黑暗中,无数双眼睛,似乎也正透过重重迷雾,注视着她这微小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