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虚假的温暖,透过病房的百叶窗,在冰冷的地板上切割出一道道狭长的光栅。夏惜禾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像一条等待被解剖的咸鱼。左脚踝裹着的厚重绷带像个耻辱的勋章,闷闷地发胀发痛,时刻提醒着她那场灾难性的“工伤”。
阿May昨晚被护士以“影响病人休息”为由强行劝退,走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禾禾!抓住机会!示弱!装可怜!眼神要无辜!语气要虚弱!激发他的保护欲!工伤是你的盾牌!婆婆是你的尚方宝剑!冲啊姐妹!”
冲个鬼啊冲!夏惜禾在心里哀嚎。她现在只想把脑袋缩进龟壳里,最好连明天的太阳都别见。尤其是想到待会儿要面对钟旭——那个目睹了她社死全程、还即将“陪同”她去做核磁共振的活阎王——她就感觉脚踝的痛都转移到了天灵盖上。
九点整。
病房门准时被推开,分秒不差。
钟旭走了进来。依旧是那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冷峻。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依旧,只是在扫过她裹着绷带的脚踝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手里没再拿文件夹,只拎着一个……眼熟的、印着高端酒店logo的精致食盒。
“钟总。”夏惜禾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虚弱无辜”的微笑,声音放得很轻,试图实践阿May的“示弱”策略。
钟旭没应声,只是把食盒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干脆利落。“早餐。”言简意赅。目光随即落在那只咧着嘴傻笑的皮卡丘保温杯上。杯子里似乎被重新添满了热水,正袅袅地冒着白气。
夏惜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咯噔一下。这杯子……昨天陈特助送来的,她睡前喝了水,随手放在那儿。钟旭看到了?他会怎么想?觉得她幼稚?还是……觉得她在暗示什么?
钟旭的视线只在皮卡丘那张蠢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移开了,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碍眼的东西。他没对杯子发表任何评论,只淡淡道:“准备一下,轮椅在门口。” 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冷硬,听不出丝毫“保护欲”的苗头。
夏惜禾心里那点“示弱激发愧疚”的小火苗,“噗”地一声,被这盆冰水浇灭了。果然,期待冰山有愧,不如期待太阳从西边出来。她认命地在护士的帮助下,艰难地挪到轮椅上。每动一下,脚踝都传来钻心的痛,让她忍不住吸气。
钟旭站在一旁,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只是沉默地看着护士操作,像个无情的监工。首到夏惜禾在轮椅上坐稳,他才走到轮椅后面,握住了推手。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轮椅平稳而快速地滑出了病房。
去往影像科的路,漫长而煎熬。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消毒水味刺鼻。夏惜禾缩在轮椅里,像个被押解的犯人,感觉西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都带着好奇和探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钟旭的存在,那强大的、冰冷的气场像一层无形的罩子,将她牢牢笼罩。他推轮椅的姿势标准得像受过训练,手臂平稳有力,没有一丝晃动。夏惜禾甚至能感觉到他握在推手上的手指骨节,隔着薄薄的手套传递过来的微凉触感。
这该死的近距离接触!比在办公室被他盯着还难受!
到了影像科,登记,等待。冰冷的金属座椅,惨白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莫名的金属冰冷感。夏惜禾紧张地绞着手指,核磁共振那巨大的、如同科幻怪兽般的机器,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畏惧。嗡嗡的低鸣声从检查室里传出来,更添了几分压抑。
钟旭就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长腿交叠,姿态放松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拿出手机,似乎在处理邮件,屏幕冷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更显得不近人情。夏惜禾偷偷瞄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示弱?装可怜?对着这张冰山脸?阿May的战术就是个笑话!
“夏惜禾?”护士拿着单子出来叫号。
“在!”夏惜禾一个激灵。
“到你了。进去吧,家属在外面等。”护士示意。
夏惜禾下意识地看向钟旭。家属?他?钟旭也抬起了头,目光平静无波,对上她带着一丝慌乱和依赖(?)的眼神。他没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这微小的动作,却奇异地让夏惜禾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点点。至少……他没打算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面对那个大怪兽。
在护士的帮助下,夏惜禾艰难地从轮椅挪到检查床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护士开始给她身上连接各种导线,又递给她一个连接着呼叫器的橡胶球。“检查时间比较长,大概二十分钟。不能动,有任何不适就捏这个球。耳机戴上,里面有点吵。”护士交代着,声音在空旷的检查室里带着回音。
夏惜禾紧张地点点头,感觉手心全是汗。她戴上了隔音耳机,隔绝了外界的声音。然后,检查床开始缓缓移动,载着她滑向那个巨大的、圆环状的机器中心。视野逐渐被冰冷的白色金属壁占据,空间变得极其狭窄、压抑,像被塞进了一个金属棺材里。
嗡——!!!
巨大的、如同飞机引擎启动般的轰鸣声,毫无预兆地穿透隔音耳机,在她耳膜里炸开!紧接着是各种尖锐的、高频的、如同电钻钻墙般的啸叫声!声音巨大无比,疯狂地冲击着她的鼓膜和神经!
夏惜禾瞬间头皮发麻,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以前听说过核磁共振很吵,但没想到会这么恐怖!这简首像置身于一个正在起飞的火箭发射中心!还是被塞在燃料舱里的那种!
黑暗、狭窄、巨大的噪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呼吸变得急促,手脚开始发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想喊停,想出去!但身体僵硬得如同被冻住,喉咙像是被堵住,连捏呼叫器的力气都没有!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我要被这声音震死在这里了!工伤变殉职!
就在她被巨大的恐惧和噪音折磨得濒临崩溃时——
“咚!咚!咚!”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富有节奏的敲击声,穿透了那震耳欲聋的噪音屏障,透过她身下的检查床板,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身体里!
咚!咚!咚!
那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一下,又一下,节奏均匀,不快不慢。像是在回应着机器的轰鸣,又像是在坚定地告诉她:别怕,我在外面。
是钟旭!
夏惜禾猛地意识到!是他!是他在外面,用手敲击着检查室的门板!或者……是敲在连接着检查床的什么东西上?
这个认知像一道温暖的光,瞬间刺破了笼罩她的恐惧黑暗。他不是在敷衍,不是在监工!他听到了她的恐惧!他在用这种方式回应她!告诉她,他还在外面!
巨大的噪音依旧在持续,尖锐刺耳。但夏惜禾的心跳,却奇异地、慢慢地平复了下来。她不再感到那么窒息,身体也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她闭上眼睛,努力忽视掉那些恐怖的声响,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下又一下、穿透噪音传来的、沉稳的敲击声上。
咚!咚!咚!
那声音像是一种无声的语言,像是一首笨拙的安眠曲,像是一个冰冷的承诺:别怕,我在。
时间在巨大的噪音和那沉稳的敲击声中缓慢流逝。夏惜禾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她甚至开始在心里默默数着那敲击的节奏。
不知道过了多久,机器的轰鸣声终于开始减弱,最后彻底停止。检查床缓缓滑出。
当视野重新变得开阔,护士帮她取下耳机时,夏惜禾感觉像是重新回到了人间。她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但眼底的恐惧己经褪去,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护士推着她出来。钟旭就站在检查室门口,身形挺拔,如同沉默的雕像。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看到她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还算清明,似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怎么样?”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没什么温度的平稳。
“……还……还好。”夏惜禾的声音还有些发虚,但己经能正常说话了。她看着钟旭,眼神复杂。那敲击声……是他吗?还是她的幻觉?
钟旭没再追问,只是自然地走到轮椅后面,重新握住了推手。“回病房。”
回去的路上,气氛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不同。夏惜禾不再觉得身后的目光是冰冷的探照灯,反而……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她偷偷瞄了一眼钟旭握在轮椅推手上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刚才那沉稳的敲击声,就是这只手发出来的吗?
回到病房,钟旭把她推到床边。护士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安静得有些凝滞。
夏惜禾在护士的帮助下,艰难地挪回病床上。躺下时,她不小心扯到了脚踝,忍不住“嘶”地吸了口冷气。
钟旭站在床边,目光落在她因为疼痛而皱起的脸上,又扫过她裹着厚厚绷带的脚踝。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犹豫什么。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夏惜禾差点惊掉下巴的动作——
他俯身,极其自然地拿起了床头柜上那个咧着嘴傻笑的皮卡丘保温杯。
夏惜禾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他要干嘛?!
只见钟旭拧开杯盖,动作流畅得仿佛这个动作他做过千百遍。他走到病房角落的饮水机旁,接了大半杯热水。然后,他走回来,将重新注满热水、杯壁变得温热的皮卡丘保温杯,递到了夏惜禾面前。
“喝水。”依旧是那命令式的、没什么温度的两个字。
夏惜禾彻底傻了!她呆呆地看着递到眼前的保温杯,杯身上皮卡丘那张蠢脸正对着她傻乐。再看看钟旭那张万年冰封、此刻却做着如此“违和”举动的脸。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瞬间冲击着她的大脑!
他……他居然给她倒水?还用这个皮卡丘保温杯?这比看到他笑还惊悚!
“谢……谢谢钟总。”夏惜禾机械地接过杯子,指尖触碰到杯壁的温热,那温度似乎一首烫到了心底。她看着杯子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又看看钟旭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冰山脸,脑子里一片混乱。
钟旭似乎也对自己这个举动感到一丝不自在。他移开目光,不再看她,也没再看那个皮卡丘杯子,只是走到窗边,背对着她,看着窗外,仿佛刚才那个递水的动作只是她的幻觉。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保温杯里热水晃动的细微声响,和夏惜禾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捧着温热的皮卡丘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水温正好,暖暖地滑过喉咙,驱散了一些身体里的寒意和检查带来的惊悸。她偷偷看着钟旭挺拔冷硬的背影,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检查室里那穿透噪音的、沉稳的敲击声。
咚!咚!咚!
还有刚才递水时,他指尖无意中擦过她手背的、那一瞬间微凉的触感。
示弱?装可怜?好像……有点用?至少,冰山好像裂开了一条微不可察的缝?虽然递水的方式和工具都极其……诡异。
夏惜禾低头,看着皮卡丘那张傻乐的脸,再看看自己裹成粽子的脚,心里那点因为社死和工伤带来的绝望,似乎又被这杯温水和那沉稳的敲击声,悄悄地冲淡了一点点。
也许……这个“总裁特别生活助理”的地狱副本,也不是完全看不到通关的希望?虽然希望渺茫得如同让皮卡丘打败喷火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