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器监西北角的酒精作坊内,蒸汽缭绕。
沈瑜赤着上身,汗水顺着精瘦的脊背滚落。
他亲自抡锤,与工匠们一起调试新打造的蒸馏器。铜锤砸在白铜接口上,发出清脆的“铛铛”声。
“沈承务郎,歇会儿吧。”年近五十的老铜匠张铁头递来一碗凉茶,眼中满是敬佩,“这都三个时辰了。”
沈瑜接过茶碗一饮而尽,抹了把脸上的汗:“再试一次。接口处还是漏气,得把垫圈再加厚半分。”
他俯身检查那根特制的白铜导气管。
这是第三版改良设计了,前两批都因密封不严导致酒精挥发过多。军器监拨来的物料有限,必须精打细算。
“沈瑜!”
清脆的女声从院门口传来。
沈瑜回头,看见赵徽柔站在阳光下,手里提着个食盒。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宫女想跟进来,被她摆手制止。
“殿下怎么又来了?”沈瑜连忙抓起搭在架子上的外衫披上。
赵徽柔皱了皱鼻子:“本宫来不得吗?”她目光扫过沈瑜的上身,耳根微红,却强装镇定,“母妃让我给你送些点心。”
沈瑜暗自好笑。自那日“酒精体验”后,这位公主三天两头往工坊跑,每次都打着苗娘子的旗号。
“多谢殿下。”他接过食盒,掀开盖子,香气扑面而来。是御厨特制的玫瑰酥和茯苓糕,还冒着热气。
赵徽柔凑到蒸馏器旁,好奇地戳了戳铜管:“这个比上次那个好看多了。”
“殿下小心烫。”沈瑜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少女的肌肤细腻微凉,在他掌心轻轻一颤。
赵徽柔飞快抽回手,脸颊绯红:“本宫知道!”她转移话题,“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秋闱?父皇不是准你参加科举吗?”
沈瑜拍拍身旁的木箱,里面整齐码放着《论语》《孟子》等典籍:“晚上回去看。眼下酒精量产要紧,西北等着用。”
“哼,装模作样。”赵徽柔撇嘴,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袱,“给你。宫里藏书楼的《九经正义》抄本,比市面上的注解更全。”
沈瑜一怔,心头涌起暖意。这丫头竟记得他提过备考的事。
“殿下这是...关心未来驸马?”他故意逗她。
“谁、谁关心你了!”
“是父皇说...说...“她支吾半天,突然瞪大眼睛,“沈瑜!你敢戏弄本宫!”
沈瑜大笑,在赵徽柔扬手要打时敏捷躲开。少女追了两步,不小心绊到地上的铜管,惊叫着向前扑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揽住她的腰。沈瑜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汗水和金属的味道。
“殿下小心。”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赵徽柔僵在原地,心跳如鼓。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曾经让她恨得牙痒的“登徒子”,笑起来还真的蛮好看的。
“放...放开!”她挣扎着站稳,慌乱整理衣裙,“成何体统!”
沈瑜从善如流地松手,却见赵徽柔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红着脸指了指蒸馏器:“那个...冷凝池的水循环,你想好怎么改进了吗?”
沈瑜挑眉。这小公主居然记住了专业术语?
“有个想法。”他拿起炭笔,在木板上画出示意图,“如果用双层铜管,内层走酒气,外层走冷水,效率能提高三成。”
赵徽柔凑近细看,发丝垂落,扫过沈瑜的手背。
两人都没注意到,院门外,王德用阴沉的目光正透过门缝注视着这一幕。
黄昏时分,沈瑜回到狄府,刚踏进院门就察觉气氛不对。
狄咏站在廊下,脸色凝重:“沈兄,出事了。”
“怎么?”
“王德用上奏,弹劾你借制酒精之名,私会公主,有辱斯文。”狄咏递过一份抄录的奏章,“官家留中不发,但...”
沈瑜快速浏览奏章,冷笑:“好个私会。公主来视察酒精进度,光明正大。“
“问题不在这里。“狄咏压低声音,“王德用是夏竦旧党。夏竦虽死,其党羽仍盘踞朝堂。他们视新法如仇寇,你献酒精得官家赏识,又即将尚公主,己成他们眼中钉。”
沈瑜眯起眼睛。夏竦,庆历新政的反对派领袖。没想到酒精这事还牵扯到新旧党争。
“多谢狄兄提醒。”他沉吟道,“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完成酒精量产。只要东西好用,前线将士受益,这些闲言碎语伤不了我。”
狄咏摇头:“沈兄小看他们了。王德用管着军器监物料调配,若他暗中作梗...”
话音未落,沈昕慌慌张张跑进来:“哥!军器监来人说,明日拨给酒精作的白铜和精炭减半!”
沈瑜与狄咏对视一眼。果然来了。
“无妨。”沈瑜冷笑,“正好试试我的新方案。”
当夜,酒精作坊灯火通明。沈瑜召集所有工匠,宣布了物料短缺的消息。
“诸位,”他环视众人,“有人不想看我们成功。但西北将士等着酒精救命,我们不能停。”
老铜匠张铁头第一个站出来:“沈大人待咱们以诚,咱们不能怂!老头子我认识几个城外铜匠,能借些料来!”
“我兄长在琉璃坊做工,边角料总能讨些。”年轻匠人李二狗附和。
沈瑜深深一揖:“多谢诸位。我沈瑜在此立誓,酒精若成,功劳是大家的!”
众人轰然应诺,干劲十足。沈瑜取出早就画好的简化设计图——用陶器替代部分铜件,以竹管辅助导流。虽效率略低,但成本大减。
“妙啊!”张铁头拍案叫绝,“陶器耐热又便宜,沈大人怎想到的?”
沈瑜笑而不答。前世化学实验课上的简易蒸馏装置,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
三日后,第一批五十斤酒精如期交付枢密院。
更让王德用没想到的是,沈瑜同时呈上的还有一份《酒精制备改良疏》,详细记载了低成本制作法,建议推广各边军自给自足。
“好一个沈瑜!”仁宗在延和殿拍案赞叹,“不居功,不藏私,心系将士,朕没看错人!”
王德用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让沈瑜在官家心中分量更重。
更让他吐血的是,赵徽柔听说此事后,首接闯到军器监,当众宣布:“本宫奉父皇口谕,今后每月初一、十五,亲临酒精作督查进度!”
这哪是督查?分明是给沈瑜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