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仁宗想到沈瑜在品鉴会上拉赵徽柔手的事情,越想越气。
所以沈瑜刚回去不过十日,张茂则就来到了沈瑜院中。
香水这东西,生产不比酒精,考虑的因素比较少。
在酒精作源源不断的酒精供应之下,香水也就麻烦在对于花的萃取和自身陈化上。
是以沈瑜这十日就把技术给工人们教授的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曹张二人谁是内鬼,转手就把工匠技艺己经成熟这件事儿转告给了仁宗。
张茂则自然是奉仁宗命来催沈瑜出发的,二话不说带着沈瑜就要进宫。
先是将沈瑜送到柔仪殿让他跟苗娘子,赵昕,当然了,重点在赵徽柔,一一告别。
赵徽柔含情脉脉的双眼盯着沈瑜,还问这次有没有诗词留下,聊以慰藉。
沈瑜还没来得及回答, 就被张茂则催促着离开跑到仁宗那里,仁宗甚至殿门都没让他进,就让内侍传了一句话。
“三日后启程,不得延误。”
紧接着,沈瑜就被送出了皇城,耗时不过半个时辰,还要算上走路的时间。
到了院中,刚歇下脚,张茂则就又来了。
带着给沈瑜的口谕,仁宗还算够意思,给了个朝奉郎的官职,虽说没实职,但也好歹是个正七品不是?
然后就是权发遣大理国使。
权发遣是宋代差遣官制,主要用于资历较浅但被越级提拔的官员,在其官职结衔中标注权发"以区别于常规任命。
这制度在王安石变法的时候更是广泛推行,旨在不拘资序选拔人才。所以那时尝尝有人在县令位置上做两年就提到州级的情况发生。
这边儿前脚刚走,院门又响起来。
沈瑜叹了口气开门,这还有完没完?我走还不行吗?
“沈解元,”来人身穿青色官袍,约莫西十出头,面容精干。
他身后跟着个更年轻的武官,腰挎长刀。
“下官苏舜元,蒙官家钦点,任使团书状官。”年长者拱手行礼。
“这位是顾岩,皇城司亲从官,奉命领一都兵马,护卫使团周全。”
沈瑜还礼:“苏判官,顾指挥使。”他认得苏舜元,此人是三司户部干吏,算盘打得精,记性也好,派来做书状官记录行程,管理钱粮,很合适。
顾岩则是个生面孔,皇城司的人。
“沈解元,”顾岩抱拳,“护卫之事交予卑职。使团何时启程,路线如何,请明示,卑职好安排哨探、布置岗哨。”
“不急。”沈瑜摆摆手,示意两人进屋谈。
他给两人倒了热茶。“顾指挥使,护卫章程你熟,按规制办即可。路线,走川峡西路入大理,具体细节待定。眼下有两桩要紧事。”
沈瑜看向苏舜元:“苏判官,官家赐下的仪仗,礼物清单在此。金银绢帛,瓷器茶叶,你需一一清点造册,分门别类打包,务必确保沿途无损,数目清晰。沿途一应开支,也由你掌总,账目日清月结。”
“下官省得。”苏舜元从怀里掏出张纸和一支细笔,问沈瑜借了方砚,立刻开始记录要点。
这专业素养让人为之咂舌。
沈瑜又转向顾岩:“顾指挥使,护卫兵丁的铠甲,兵器,弓弩,马匹,烦请你亲自检视一遍。西南多山,马匹的蹄铁,驮具要格外留意。另外,备足金疮药,驱瘴丸,雄黄粉,每人随身携带。”
“是!”顾岩应得干脆,“卑职稍后就去武库查验。药物清单,请沈解元示下,卑职着人速办。”
“好。”沈瑜点头,拿出一份单子递过去。
这些都是基础工作,繁琐但必须做扎实。
正说着,院门又被叩响。
进来的是个和尚。看着约莫五十岁,穿着半旧僧衣。他合十行礼:“阿弥陀佛。贫僧罗护罗,奉旨充任使团译语。”
沈瑜眼睛一亮,仁宗效率不低。他起身回礼:“有劳大师。此去大理,言语不通,全仗大师鼎力。”
罗护罗微微一笑,带着天竺口音的官话很清晰:“沈檀越客气。贫僧早年云游天竺,吐蕃,后寓居大理羊苴咩城崇圣寺十余载,于梵语,吐蕃语,大理白蛮(白族先民)语,乌蛮(彝族先民)语皆通晓一二。愿效微劳。”
“太好了!”沈瑜心中一定,这老僧是块宝。“大师请坐。正要请教大理国中情势,尤其是权贵,佛寺相关。”
罗护罗坐下,接过沈瑜递来的热茶,开口道:“大理举国崇佛,国主段氏尤甚,尊阿吒力教(佛教密宗一支)为国教。石城郡,乃乌蛮酋长依氏地盘,山高林密,民风彪悍。侬智高遁入此地,如鱼潜深潭...”
沈瑜认真听着,不时追问细节。
苏舜元在一旁飞快记录。顾岩虽然对政事兴趣不大,但也竖着耳朵,记下地理和势力分布,这对行军护卫至关重要。
这一谈,就是大半日。
罗护罗所知甚详,从羊苴咩城皇宫布局,到崇圣寺三塔的威望,再到高氏府邸的森严,甚至大理贵族间流行的衣饰,饮食偏好,都娓娓道来。
沈瑜心中对大理的模糊印象,渐渐清晰起来。
接下来的两天,小院成了临时指挥部。
苏舜元带着几个小吏,清点,打包,造册,忙得脚不沾地,算盘珠子噼啪响个不停。
顾岩更是泡在了军营和马厩里,亲自盯着士兵们擦亮甲胄,打磨兵器。
罗护罗也没闲着,沈瑜整理了一份可能会用到的关键辞令和谈判要点,请他反复斟酌,译成最贴切的大理诸语。
出发前夜,赵徽柔来了。
她没有乘轿,只披了一件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身边连一个宫女都没带。
夜风卷起斗篷的下摆,显得她身影格外单薄。
沈瑜快步迎了上去:“徽柔?你怎么来了?这么晚,这么冷...”
她没说话,只是径首走进院子,反手关上了门。
“沈瑜...” 进了屋,关上门,她才低低地唤了一声。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沈瑜一步上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别怕,徽柔,别怕。” 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我会平安回来的,我保证。”
“西南...太远了...” 赵徽柔把脸埋在他胸前,“我听说那里山高林密,瘴气横行,还有那些蛮人,侬智高那么凶残,大理国里也是各怀鬼胎...”
仁宗和苗心禾自然不会告诉她全部的危险,但宫里的风言风语,加上她自己的聪慧,足以拼凑出一些画面。
“我知道,我都知道。” 沈瑜捧起她的脸,
“正因为危险,才更要去。侬智高不除,西南不稳,大宋难安。官家信任我,将重任交付,我身为驸马,责无旁贷。”
赵徽柔伸手作势要打沈瑜,口中嗔道:“上次去舒州,你也说不会有事,可是回来要不是昕儿的身份,你都要被赶出汴京了。”
“等我就好。” 沈瑜低下头,将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是顾岩在提醒时辰不早了。
赵徽柔身体一颤,猛地从沈瑜怀中抬起头。
“我...我该走了...” 她一步三回头,走到院门口,忽然又停住,猛地转身跑回来,飞快地将一个小巧的荷包塞进沈瑜手里。
“里面...是我剪下的一缕头发....” 她声音细若蚊呐,脸颊飞红,不敢再看沈瑜的眼睛,转身飞快地拉开院门,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