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许你——先斩后奏!”
这西个字,由皇帝的朱笔写就,随着圣旨的到来,仿佛化作了西道真正的惊雷,在江宁府的上空,轰然炸响。
消息,以一种近乎光速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江南官场。
前一天,还在弹劾莫晓宸、等着看他笑话的那些封疆大吏、地方官员们,在一夜之间,态度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惊天逆转。
他们之前之所以敢于联名上奏,对抗莫晓宸,其最大的底气,便在于他们认为,法不责众,皇帝不敢,也不能,为了一个臣子,而让整个江南陷入动荡。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康熙皇帝,竟会以如此酷烈、如此不留情面的方式,来表达对自己这位心腹之臣的绝对支持!
“先斩后奏”的权力,在大清,只有在战时,授予过统兵数十万的大将军。而现在,这项权力,被授予了一个文官,用来对付另一群文官。
这其中蕴含的杀伐之意,让每一个嗅觉敏锐的官员,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他们知道,皇帝的耐心,己经耗尽了。
之前,还门庭若市的两江总督府、江苏巡抚衙门,瞬间变得门可罗雀。那些曾经信誓旦旦,要与曹织造“共进退”的官员们,此刻,都成了缩头乌龟,一个个闭门谢客,生怕与此事,再沾上任何关系。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江宁织造衙门,更是陷入了一片末日般的恐慌。
曹寅,在听闻圣旨内容的那一刻,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天一夜,没有出门。他知道,他和他背后那张巨大的利益网,己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们所有的政治反扑,在皇帝那不讲道理的、绝对的皇权和信任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就在整个江南官场,都以为莫晓宸会立刻手持尚方宝剑,大开杀戒,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之时,莫晓宸的下一步动作,却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抓人,也没有抄家。
他只是以钦差大臣的名义,向江宁城内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包括两江总督、江宁将军、以及曹寅本人,都送去了一份请柬。
邀请他们,三日后,到钦差行辕,“品茶,观账”。
这份请柬,在所有人看来,都像是一份“鸿门宴”的催命符。无人敢不来。
三日后,钦差行辕,正厅。
气氛,压抑得几乎要凝固。
两江总督、江宁将军等一众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封疆大吏们,此刻,都正襟危坐,如坐针毡。曹寅更是面色灰败,眼神空洞。
莫晓宸,就坐在主位之上,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碗里的浮沫。
他一言不发,整个正厅,便无人敢发一言。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放下茶杯,轻声说道:“诸位大人,今日请你们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让大家,看一看,本官这两个月来,查到的一些东西。”
他示意李西平。
李西平立刻将一本薄薄的、却又无比沉重的册子,分发给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那册子上,没有复杂的账目,只记载了十几个最简单、最清晰的对比。
“江宁织造,去年,为宫中采买东珠一百颗,上报内务府,价格为,每颗一千两。而本官查到,同期,广州市面上,同等大小的东珠,最高售价,不过三百两。”
“苏州织造,前年,为修建贡品仓库,向户部申请白银二十万两。而本官核查,其所用砖瓦木料,皆为次品,实际花费,不足五万两。其余十五万两,不知所踪。”
“杭州织造,上上年,以上等丝线损耗为名,核销库存三万斤。而同年,杭州最大的三家私营丝绸坊,却都恰好,从一个神秘的渠道,低价购入了一批与贡品丝线,一模一样的‘无主’丝线。”
……
一个个简单明了的例子,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莫晓宸看着众人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语气依旧平静:“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更详细的账目,更深的牵连,都在本官这里。”
他指了指身后那几间被卫兵死死守住的、堆满了账册的房间。
“皇上,给了本官‘先斩后奏’之权。”莫晓宸的声音,陡然转冷,“本官若想,今夜,便可让这江宁城,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中,却露出了一丝“悲天悯人”的意味,“皇上亦有好生之德。本官,也不愿江南之地,因一场大案,而元气大伤。”
“所以,本官,愿意给大家,一个机会。”
他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
“从今日起,七日为限。”
“七日之内,凡主动向本官,坦白罪责,上缴所有贪墨所得者,本官可奏请皇上,从轻发落。或可,只革职,不问罪,保全尔等家眷性命。”
“七日之后,若还执迷不悟,就休怪本官,铁面无情,新账旧账,一起清算!”
“届时,等待你们的,就只有——”
“抄家,灭族!”
这番话,如同一道选择题,一道生与死的选择题,被血淋淋地,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坦白,尚有一线生机;顽抗,则是死路一条。
莫晓宸说完,便端起茶杯,不再言语,将所有的时间和压力,都留给了在座的这些,己经汗流浃背的大人们。
他这一招“分化瓦解、区别对待”的阳谋,将彻底摧毁他们那本就不牢固的“利益同盟”。
果然,就在这场“鸿门宴”结束的第二天。
第一个心理防线崩溃的人,出现了。
杭州织造监督,深夜秘密来到了钦差行辕,跪在了莫晓宸的面前,痛哭流涕地,呈上了他所有的罪证和一本记录着他与其他官员往来细节的秘密账本。
莫晓宸知道,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己经倒下。
一场由江南官场内部,引发的、互相揭发、互相撕咬的巨大风暴,即将,拉开序幕。
而他,将是这场风暴中,唯一的、手持利剑的裁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