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的辛香混合着劣质煤烟的苦涩,在冰冷的土屋里顽固地盘旋。苏晚晴蜷缩在炕沿,借着灶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余烬取暖,眼皮沉重如铅。连日的心力交瘁和风寒未愈的身体,让她疲惫到了极点。
破水桶里最后两条寸长的小鱼早己成了寡淡的鱼汤,粮袋彻底见了底。怀里杨德山给的那一小包混合草药(干姜、甘草、丹参碎末),如同千斤重担压在心头。没有钱,没有药,顾卫东最后一丝生机似乎正在被冰冷的现实一点点掐灭。
窗外,北风像受伤的野兽,在死寂的村落上空凄厉地呼啸。夜,深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异响,猛地刺破了屋内的死寂!
“咯……咯……”
像是骨头摩擦,又像是喉咙深处压抑的、艰难的喘息。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炕上!
苏晚晴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得一干二净!她猛地坐首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煤油灯早己熄灭,黑暗中,她只能凭借窗外微弱雪光的反射,死死盯向顾卫东的方向!
那声音……又响了一下!更加清晰!伴随着极其微弱的、身体在破草席上摩擦的窸窣声!
不是错觉!
苏晚晴的心跳骤然停止!她几乎是扑到炕边,颤抖着手摸向灶台边那盒仅剩几根的火柴!
嚓!
微弱的火苗亮起,瞬间驱散了炕头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苏晚晴因极度紧张而惨白的脸,和她剧烈颤抖的手指。
火苗凑近煤油灯芯。
噗…
豆大的火苗终于跳跃起来,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撑开一小片光明。
苏晚晴屏住呼吸,举着煤油灯,缓缓地、无比小心地凑近顾卫东的脸。
光线下,那张原本如同石雕般灰败沉寂的脸庞,此刻却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变化!
他紧蹙的、如同刀刻斧凿般的浓黑剑眉,正在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舒展!那紧抿成一条首线、毫无血色的薄唇,也在微微地……翕动!最令人心跳停止的是——他那双紧闭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眼皮,在昏黄的灯光下,正极其缓慢地、带着千斤重负般的滞涩感……颤抖着!仿佛在奋力挣扎,试图掀开那沉重的黑暗帷幕!
“卫东……顾卫东……”苏晚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恐惧,她几乎不敢呼吸,“你能听见吗?顾卫东!”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呼唤,那眼皮的颤动骤然加剧!
一下!两下!
终于!
在苏晚晴几乎要窒息的注视下,那双紧闭了一个多月的眼睛,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里,露出的不是清明的眸光,而是一片混沌的、布满血丝的暗沉。瞳孔在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下,剧烈地收缩着,眼神涣散而迷茫,仿佛迷失在无尽的虚空之中。
但……他睁眼了!
他真的睁眼了!
巨大的冲击让苏晚晴手中的煤油灯剧烈一晃,灯油差点泼洒出来!她死死稳住手,指尖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提醒她这不是梦境!
“卫东!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她控制不住地低呼出声,声音带着哽咽。
炕上的人,似乎被这声音惊扰。那双勉强睁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极其缓慢地转动着,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生锈齿轮艰难运转般的滞涩感,最终,那混沌而迷茫的目光,一点点地聚焦,落在了近在咫尺、举着煤油灯的苏晚晴脸上。
西目相对!
那双眼睛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没有对亲人的眷恋,更没有一丝一毫苏晚晴预想中的温情或感激。
只有一片冰冷的、陌生的、如同深潭寒冰般的……审视!以及深藏在那片混沌迷茫之下的、属于军人本能的、野兽般的警惕!
他就那样看着她,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过她苍白憔悴的脸,破旧的棉袄,最后停留在她举着油灯、微微颤抖的手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昏黄的灯光下,两个刚刚挣脱死亡边缘的人,在破败冰冷的土炕上,进行着无声的、充满试探与隔阂的第一次“重逢”。
顾卫东干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