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泞包裹着身体,搓衣板带来的剧痛在骨缝里叫嚣。
李秀兰那“天经地义!不打不成器!”的咆哮,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凿击着宋楠乔的意识。
在这极致的痛苦与屈辱中,前世的记忆碎片,带着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寒意,汹涌地淹没了她……
时间:前世,宋楠乔十一岁,同一天。
同样的场景:王老师刻薄的嘴脸,桌上灰扑扑的糊糊和硬邦邦的饼子,李秀兰卑微颤抖的身影,宋建国躲在门帘后窥视的、扭曲的侧脸。
十一岁的宋楠乔,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蜷缩在猪圈的木栏边。
她看着王老师用筷子嫌弃地拨弄着食物,听着那刺耳的嘲讽:“宋会计家的伙食…啧啧,还真是‘清苦’啊…喂猪都嫌硌牙!”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在她年幼而敏感的自尊心上。她看着母亲李秀兰那几乎要埋进胸口的、绝望的头顶,看着她在王老师的羞辱下瑟瑟发抖却不敢吭声的卑微模样。
一股混杂着愤怒、屈辱和对母亲“不争”的怨怼,在她小小的胸腔里疯狂冲撞、膨胀!
前世没有重生的灵魂,没有冰封的理智,只有被逼到绝境的、原始的反抗本能!
王老师的目光,带着施虐的,又转向了她:“哦?这不是我们班那个‘鬼画符’专家吗?…你娘这手艺…啧啧,还真是家学渊源啊。
怪不得你写的字跟狗爬一样,这做饭的本事,怕是连猪都嫌弃吧?”
“家学渊源”!
这西个字,像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轰——!”
十一岁的宋楠乔脑子里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所有的委屈、愤怒、对母亲卑微的痛心、对这个家窒息般的绝望,在王老师那轻蔑的“猪都不如”的羞辱下,轰然爆发!她像一颗被点燃的、射向毁灭的炮弹,猛地从猪圈边冲了出来!
目标明确——那张方桌,以及桌上王老师那碗还冒着微弱热气的糊糊!
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双手狠狠抓住碗沿,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掀!
“哗啦——砰!”
粘稠滚烫的糊糊,混合着碗的碎片,如同愤怒的岩浆,劈头盖脸地泼溅在王老师猝不及防的脸上、胸前和那件他珍视的、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上!
油腻灰黑的糊状物瞬间糊满了他的眼镜片,顺着他的脸颊、脖子往下流淌,狼狈不堪!
时间,在泼溅的糊糊和碎片中,凝固了万分之一秒。
王老师脸上的刻薄和得意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滚烫的剧痛取代,随即转化为火山喷发般的、扭曲到极致的暴怒!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利咆哮,猛地跳起来,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污秽,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
“啊——!小畜生!反了!反了天了!你敢!你敢泼我!!”
巨大的声响和咆哮惊动了所有人!李秀兰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躲在门帘后的宋建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冲了出来!
宋楠乔站在狼藉的桌边,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看着王老师那副前所未有的狼狈模样,一股扭曲的、报复性的短暂地冲上头顶!
她做到了!她让这个侮辱她和她母亲的混蛋付出了代价!
然而,这仅仅持续了一瞬。
下一秒,一道巨大的、带着毁灭性力量的阴影笼罩了她!
“孽障——!!!”
宋建国的咆哮如同九天惊雷,炸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那张因极致的羞愤和暴怒而扭曲的脸,在她惊恐放大的瞳孔中急速逼近!
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风声,没有丝毫犹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扇在了她稚嫩的脸颊上!
“啪——!!!”
这一记耳光,比任何一次挨打都更重!更狠!更无情!
宋楠乔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柄沉重的铁锤砸中!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金星乱冒!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整个人像一只破败的布娃娃,被狠狠地掼飞出去!
身体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脸颊瞬间失去了知觉,随即是火辣辣、如同被烙铁烫过般的剧痛!
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一股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从破裂的嘴角溢出,滴落在肮脏的泥土里。
她蜷缩在地上,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边缘挣扎。模糊的视线里,是宋建国那张因暴怒而狰狞如恶鬼的脸,是他指着自己、唾沫横飞地向狼狈不堪的王老师赔罪的卑躬屈膝模样。
“王老师!王老师您消消气!是我管教无方!是我宋建国对不起您!这个小畜生!我今天非打死她不可!给您出气!”
宋建国的声音充满了谄媚和恐惧,与刚才扇她耳光时的暴戾判若两人。
“打死?!打死都便宜她了!”王老师终于勉强擦掉了脸上的糊糊,但衣服上的污迹和狼狈让他怒火更炽!
他指着瘫在地上的宋楠乔,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宋建国!你看看!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没家教!没教养!简首就是个疯子!泼妇!这种目无尊长、心肠歹毒的东西,也配读书?也配坐在教室里?!”
他猛地转向宋建国,眼镜片后的小眼睛闪烁着凶狠的光,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判决:
“我告诉你!宋楠乔!必须开除!立刻!马上!我们学校容不下这种害群之马!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有她在,就是对其他学生的污染!对师道的亵渎!”
“开除”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劈在宋楠乔模糊的意识里!她挣扎着想抬起头,想嘶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声响。
读书…是她逃离这个地狱唯一的希望…唯一的…
“是是是!王老师您说得对!开除!必须开除!”宋建国点头哈腰,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仿佛开除的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是一只令人厌恶的臭虫。
只要能平息王老师的怒火,保住他那点可怜的“脸面”和村会计的位置,牺牲一个女儿算什么?
就在这时,被眼前变故彻底击溃的李秀兰,爆发了!她哭嚎着,不是冲向受伤的女儿,而是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冲进屋里,再出来时,手里紧紧攥着那根浸透了井水、沉重冰冷的搓衣板!
“啊——!你这个孽障!你这个丧门星!”李秀兰的声音凄厉绝望,充满了对女儿“闯祸”的恐惧和对自身苦难的迁怒!
她高举着搓衣板,冰冷的井水滴落,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我让你惹事!我让你害人!你怎么就不知道安分!你怎么就这么不省心!非要害死全家你才甘心吗?!”
“跪下!给我跪下认错!”李秀兰嘶吼着,手中的搓衣板带着呼啸的风声,不管不顾地砸向蜷缩在地上的宋楠乔!
“砰!砰!砰!”
沉重的木器砸在背上、手臂上、腿上!剧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全身!
宋楠乔蜷缩在泥泞里,剧痛和屈辱让她几乎窒息。
她看着母亲疯狂挥舞的搓衣板,看着父亲谄媚的嘴脸,看着王老师怨毒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悲愤和不甘冲破喉咙,她嘶哑地喊出:“我没错,他骂我们是猪!他活该!,我们家给他做饭,他不仅嫌弃,还骂人!凭什么打我?”
这句话,像点燃了炸药库!
“你…你敢顶嘴?!”李秀兰的动作猛地一顿,随即是更加狂暴的、被彻底激怒的癫狂!女儿不仅闯下大祸,竟还敢顶撞?
她手中的搓衣板举得更高,落下的力道更重,每一次砸下都伴随着她歇斯底里的、如同魔咒般的咆哮:
“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顶嘴的?你有什么资格顶嘴?你怎么没错了,你惹王老师生气就是错,我生你养你供你吃穿,打你两下怎么了?天经地义!像你爸说的一样不打不成器!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资格顶嘴?我当年不是这么过来的?”
李秀兰将她自己承受的、以及从宋建国那里习得的“苦难哲学”和“服从铁律”,化作冰冷的搓衣板和语言的枷锁,狠狠地砸向女儿,试图用这双重的痛苦将她彻底“驯服”,让她认命,让她闭嘴!
宋楠乔在冰雹般的击打和“天经地义”、“不打不成器”、“我吃的苦比你多”的魔音灌耳中,意识彻底沉入冰冷绝望的黑暗。
辍学。
地狱的大门,在这一记掀翻的饭碗、父亲毁灭性的铁拳、以及母亲紧随其后、以“苦难经”和“服从铁律”为名的疯狂搓衣板下,轰然洞开。
将她,十一岁的宋楠乔,彻底吞噬。
最终,引向了三十六岁那个零下二十五度的冷库终点…以及多年后,当她在秦麟拳脚下逃回娘家时,母亲递来的那块染血帕子和那句冰冷的:
“你父亲不也是这样?顺着点,别惹秦麟不就行了。”——那代代相传、用“苦难”粉饰暴力的枷锁。
猪圈冰冷的泥泞中,宋楠乔的身体因前世的剧痛记忆而微微痉挛。
背上李秀兰的搓衣板还在落下,伴随着今生同样刺耳的“天经地义!不打不成器!”的咆哮。
但此刻,她的心,比前世坠入辍学深渊时,更冷,更硬。
前世掀翻饭碗的冲动和顶嘴的反抗,换来的是粉身碎骨和更深的精神枷锁。
今生承受的每一次毒打和“苦难经”的洗脑,都将成为未来,用最冰冷的规则,将他们连同那套吃人的“哲学”一起钉死的——棺材钉!
指尖,更深地抠进冻土,仿佛要抓住大地深处最坚硬的岩石。
仇恨,在冰封之下,无声疯长,根系缠绕上名为《未成年人保护法》和《反家庭暴力法》的冰冷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