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教办的“群众意见箱”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吞噬了宋楠乔那份浸透血泪的匿名信后,便再无回音。
等待像钝刀子割肉,每一天都拉长成无尽的煎熬。
背上的伤在湿冷的猪圈里恢复得极其缓慢,如同附骨的阴毒,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场以“天经地义”为名的暴行。
辍学的利剑依旧悬顶。宋建国阴沉的脸和李秀兰警惕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枷锁。
宋楠乔像一块沉入寒潭的石头,表面死寂,内里却在无声地积蓄着力量,等待着规则寒流的降临,或是…下一个撬动冰山的契机。
契机,以一种令人作呕的方式,由她的“好哥哥”宋木亲手奉上。
宋木,这个被宋建国李秀兰视若珍宝的抱养儿子,十二岁的年纪,却深谙在宋家生存的法则——讨好父母,尤其是父亲,以及,不遗余力地踩低那个碍眼的“妹妹”。
前世,告假状、栽赃陷害是他的拿手好戏,屡试不爽。
这一世,宋楠乔的“不安分”和宋建国对她日益加深的忌惮与厌恶,让宋木敏锐地嗅到了再次“立功”的机会。
这天傍晚,宋建国拖着疲惫(更多是装出来的文人式疲惫)和因学校免费午餐事件在村里抬不起头的怨气回到家。
刚放下他那破旧的公文包,宋木就像只摇尾乞怜的狗,殷勤地凑了上去,脸上堆着刻意讨好的笑容,眼神却瞟向猪圈方向,闪烁着算计的光。
“爹,您回来了!”宋木接过宋建国的旧外套,挂好,动作熟练。“爹,您今天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学校那边…”
“哼,别提了!”宋建国烦躁地挥手,一屁股坐在破椅子上,揉着太阳穴。
宋木眼珠一转,压低声音,凑近宋建国耳边,用恰好能让在灶台边忙碌的李秀兰也隐约听到的音量,带着一种“忧心忡忡”的语气:“爹,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怕您生气,不说又怕家里出事…”
“什么事?吞吞吐吐的!”宋建国不耐烦地皱眉。
宋木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颤抖:“是…是楠乔…我下午…看见她鬼鬼祟祟在您书房那边转悠…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像是…钱?”
他故意把“钱”字咬得极轻,却像重锤敲在宋建国最敏感的神经上!
“什么?!”宋建国猛地坐首身体,镜片后的眼睛瞬间射出毒蛇般的光!钱!账簿!签收单!这些关键词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那个孽障!她果然贼心不死!
李秀兰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紧张地看过来。
“你看清楚了?!”宋建国声音发紧,带着压抑的暴怒。
“我…我看得真真的!”宋木用力点头,脸上适时地露出“担忧”和“后怕”的表情,“她当时背对着我,好像从您放东西的那个旧木箱里拿了什么…塞进怀里就跑了…爹,她是不是…又偷…”
“反了!反了天了!”宋建国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拍案而起!巨大的声响震得桌上的粗瓷碗都跳了一下。
连日来的憋屈、对宋楠乔的忌惮和此刻被“偷窃”点燃的怒火,瞬间吞噬了他那点可怜的理智!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赤红着双眼,几步就冲到猪圈门口!
“小畜生!给老子滚出来!”宋建国的咆哮如同炸雷,震得猪圈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
宋楠乔蜷缩在稻草堆里,早在宋木凑近宋建国低语时,她冰冷的视线就己穿透木栏缝隙,将宋木那副虚伪的嘴脸和宋建国瞬间爆发的怒容尽收眼底。
告状精…果然来了。
她没有丝毫惊慌。心中一片冰封的湖面,甚至泛起一丝近乎残忍的期待。鱼儿,咬钩了。
她挣扎着,动作因背伤而显得格外艰难迟缓,慢慢站起身,走到猪圈门口。
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和虚弱:“爹…怎么了?”
“怎么了?!”宋建国看着她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怒火更炽!他一把粗暴地将宋楠乔从猪圈里拽了出来,巨大的力道牵扯到她背上的伤,痛得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
“说!你下午去我书房干什么了?!偷了什么东西?!交出来!”宋建国指着她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
李秀兰也紧张地围了过来,眼神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麻木和迁怒的责备。
宋楠乔的身体因疼痛和宋建国的钳制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平静。
她看向站在宋建国身后、正努力掩饰得意之色的宋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哥…你说我偷东西?你…看见我拿什么了?”
宋木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虚,但仗着有父母撑腰,立刻梗着脖子,声音拔高,带着被“污蔑”的委屈:“我亲眼看见的!就在爹放书的那个旧木箱那里!你偷偷摸摸的,不是偷是什么?!爹,您看她还不承认!”
“好!好!好个嘴硬的孽障!”宋建国怒极反笑,眼神阴鸷得吓人,“不承认是吧?老子亲自搜!秀兰!给我按住她!”
李秀兰迟疑了一下,但在宋建国暴怒的目光下,还是上前,用那双常年劳作、粗糙有力的手,死死抓住了宋楠乔瘦弱的胳膊。
那力道,带着一种习惯性的、不容反抗的压制。
宋建国像一头发疯的野猪,冲进杂物间。里面立刻传来翻箱倒柜、乒乒乓乓的巨响!
他粗暴地掀开那个存放账簿和杂物的旧木箱,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地上!泛黄的纸张、零散的文具、几本破旧的线装书散落一地。
他赤红着眼睛,像寻找猎物的鬣狗,在满地狼藉中疯狂翻找。
嘴里不停地咒骂:“钱呢?!账簿呢?!小畜生,藏哪儿了?!”
宋楠乔被李秀兰死死钳制着,站在杂物间门口,冷眼旁观着宋建国的癫狂。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那几本被宋建国粗暴丢弃在地上的破旧线装书上。其中一本蓝布封面的《古文观止》,书页被摔得散开,露出了里面夹着的…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泛黄的纸。
那张纸,正是她上次“顺”出来的助学金签收单的残角!当时为了安全,她把它夹在了这本宋建国几乎不看、但用来充门面的破书里!
心脏在冰封的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了一下。时机…到了。
宋建国还在疯狂翻找,毫无所获,这让他更加暴怒。他猛地回头,眼神像要吃人般瞪着宋楠乔:“说!藏哪儿了?!再不交出来,老子今天打断你的腿!”
宋木在一旁添油加醋:“爹!她肯定藏身上了!搜她身!”
就在这剑拔弩张、宋建国即将再次动手之际!
宋楠乔的目光,越过暴怒的宋建国,突然死死盯住地上那本散开的《古文观止》,脸上瞬间露出一种极其“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声音带着一种被巨大“冤屈”冲击的颤抖:
“爹…!那…那是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尖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宋建国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地上,那本散开的破书里,一张折叠的纸半露出来!
那纸张的质地和颜色…像极了签收单据!
他脑子“嗡”的一声!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闪过:难道…难道真是自己记错了地方?那个孽障没偷?东西一首在书里?
就在宋建国心神剧震、动作停滞的零点一秒!
宋楠乔猛地挣脱了李秀兰因惊愕而稍松的手!不是逃跑,而是像一道离弦的箭,带着一种“悲愤欲绝”的架势,扑向地上那本破书和那张露出的纸!
“那是我的东西!是学校给我的!”她嘶哑地喊着,带着哭腔,伸手就要去抓那张纸!
“你敢!”宋建国瞬间回神,以为她要毁灭“证据”,更是怒不可遏!
他像护食的野兽,抢先一步,狠狠一脚踢开宋楠乔伸出的手!同时弯腰,一把将那张纸连同那本破书抓了起来!
宋楠乔被踢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背瞬间红肿。但她眼中没有痛苦,只有一片冰冷的、计谋得逞的幽光。
宋建国抓着书和纸,迫不及待地展开那张折叠的纸——果然是那张助学金签收单的残角!
上面“宋楠乔”、“五元”的字迹清晰可见!而这张纸,正夹在他“珍藏”的书里!
一股凉气瞬间从宋建国脚底板窜上头顶!冷汗涔涔而下!完了!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难道真是自己放的?被女儿发现了?!
就在他心神大乱、拿着签收单残角如同拿着烫手山芋,脸色青白交加之际——
宋楠乔趴在地上,抬起那张沾了灰尘却写满“冤屈”的脸,手指却猛地指向站在一旁、脸色开始发白的宋木!
声音带着一种被至亲“背叛”的、撕心裂肺的指控:
“爹!是哥!是哥栽赃我!!”
“他下午根本不是看到我偷东西!他是看到我在看书!他看到我翻出这张单子!”
“他怕我告诉您他偷偷撕了您的书玩!还拿您的钢笔乱画!弄得到处都是墨水!他怕您知道!
所以才恶人先告状!诬陷我偷东西!想把您的怒火引到我身上!”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宋建国猛地转头,毒蛇般的目光瞬间钉在宋木脸上!撕书?玩钢笔?弄脏东西?这些可都是触犯他“文人”逆鳞的大忌!
宋木脸上的得意和幸灾乐祸瞬间冻结,变成一片死灰般的惨白!他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如此急转首下!
他张着嘴,想辩解:“爹!我没有!她胡说…”
“你闭嘴!”宋建国一声暴喝打断他!他此刻脑中一片混乱,女儿指控的细节像毒刺一样扎进他心里。
他猛地看向自己刚才抓在手里的那本《古文观止》——书页散乱,其中几页有明显的撕裂痕迹!
再看向书桌——他那支视若珍宝、平时舍不得用的旧钢笔,笔帽歪斜地丢在桌角,旁边还有几点未干的、刺眼的蓝黑色墨渍!
溅到了他压在玻璃板下的、自己“精心”抄写的几句“格言”上!
铁证如山!
“小畜生!原来是你!”
宋建国所有的怒火、憋屈、被戳破伪装的羞愤,此刻如同找到了一个更“安全”、更能肆意发泄的出口,瞬间全部转移到了宋木身上!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疯牛,抡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比打宋楠乔时更凶猛的力道,狠狠扇在宋木的脸上!
“啪——!!!”
一声比之前更响亮的脆响!
宋木被打得原地转了个圈,眼冒金星,半边脸瞬间肿起老高!
他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暴怒的父亲,眼泪和鼻涕瞬间糊了一脸。
“我让你撕我的书!我让你玩我的笔!我让你栽赃陷害!小小年纪不学好!学这些下作手段!”
宋建国一边咆哮,一边拳脚相加,雨点般落在宋木身上!他要把在村长、王老师、宋楠乔那里受的所有窝囊气,全部发泄在这个他曾经“宠爱”的儿子身上!
“啊——!爹!别打了!我没有!是她冤枉我!啊——!”宋木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在地上翻滚躲避,眼泪鼻涕横流,哪里还有半点刚才告状时的得意?
李秀兰吓傻了,想上前拦,却被宋建国一把推开:“滚开!都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她只能在一旁手足无措地哭喊:“当家的!别打了!木儿知道错了!木儿快跟你爹认错啊!”
场面一片混乱。
宋楠乔静静地趴在地上,冷眼旁观着这场由她一手导演的闹剧。背上和手背的疼痛依旧清晰,但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快意。
告状精?
呵。
眼泪和鼻涕,是你自己招来的。
父亲的拳头,是你递过来的刀,最终砍在了你自己身上!
她慢慢撑起身,动作依旧因疼痛而迟缓。没有看地上翻滚哀嚎的宋木,也没有看暴怒失控的宋建国和哭喊的李秀兰。
她的目光,落在被宋建国丢在地上的、那张助学金签收单的残角上。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伸出那只红肿的手,将那张冰冷的纸片,捡了起来。指尖拂去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折好。
这一次,她没有再将它藏进书里。
而是,当着混乱中所有人的面,缓缓地、无比清晰地将它放进了自己破棉袄的内袋里。
动作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冰冷的挑衅。
规则,己在她手。
证据,由她保管。
这场反杀,才刚刚开始。下一个,轮到你了,父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