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金桂开得愈发浓烈，只是那香气里总透着股若有似无的寒意。甄嬛抚着案上那方描金锦盒，指尖划过“碎玉”纹路时，忽然想起三日前瑜贵妃华清遣人送来的一支珠钗——钗头缀着颗鸽血红宝石，送钗的宫女低声说：“贵妃娘娘说，碎玉虽美，终需金石相衬才压得住邪气。”
彼时她只当是寻常赏赐，此刻却猛然惊觉，瑜贵妃位份尊贵却素日低调，怎会突然插手她与皇后的纠葛？想起近日王太医在太医院“无意”透露的迷情香与欢宜香渊源，想起眉庄提及皇后赏给各宫的赏赐里总掺着零陵香……这一切线索背后，似乎都有双无形的手在推动。
重阳那日，甄嬛与沈眉庄联名邀宴太液池畔的瑶池阁。皇上携皇后及众嫔妃到场时，见主位旁设了两张空榻，甄嬛与眉庄身着素色宫装，跪于丹墀之下。
“这是何意？”皇上皱眉，目光扫过面色凝重的二人。
甄嬛叩首，声音清亮却带着颤抖：“臣妾今日冒死请奏，求皇上为臣妾及宫中枉死的皇嗣做主！”她说着，将那盒麝香呈了上去，“此乃半月前臣妾在碎玉轩桂树下所掘，经温实初大人鉴定，乃剧毒麝香所制，臣妾久闻此香，己至终身难孕！”
皇后端坐凤位，脸色微变却依旧维持端庄：“莞贵人慎言！此等污秽之物从何而来尚未可知，怎能随意攀咬？本宫看你是近来身子不适，失了分寸！”她扬手便要传旨杖责，却听旁侧的华贵妃突然开口：“皇后且慢！莞贵人既有此说，何不听她说完？”
众人皆是一惊。华贵妃现在不管世事，此刻却涨红了脸：“臣妾想起当年臣妾小产时，端妃送来的安胎药……”她话音未落，谨嫔猛地站起：“还有本宫！我小产那日，皇后宫里的掌事太监曾‘无意’靠近安陵容给本宫的香囊！”
一时间，往日敢怒不敢言的嫔妃们竟纷纷附和。瑜贵妃华清端坐在旁，慢条斯理地抚着护甲，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她轻轻咳嗽一声，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殿内静了下来：“诸位妹妹稍安勿躁，皇上在此，自会明察秋毫。莞贵人、惠嫔，你们但说无妨。”
皇后看着突然团结起来的众嫔妃，心头第一次涌上慌乱。她看向皇上，却见他盯着那盒麝香，脸色己沉如墨色。
“将皇后宫中所有内侍宫女，全部押入慎刑司！”皇上猛地拍案，龙袍袖口扫落了案上的茶盏，“朕倒要看看，这六宫之主的宫里，究竟藏了多少龌龊！”
三日后，慎刑司的奏报送到养心殿时，皇上正在看弘景小皇子的太傅批注。瑜贵妃侍立一旁，见他展开奏折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皇后身边太监江福海招供……”皇上的声音艰涩无比，“纯元皇后……当年并非难产而亡？”
瑜贵妃垂眸，掩去眼中精光：“臣妾听闻，纯元皇后有孕时，皇后娘娘曾亲自照料饮食。”
奏折上的字迹刺得皇上眼疼。江福海供称，当年皇后为报复，在纯元皇后的膳食里暗下手脚，利用菱角与牛肉相克之法，导致其生下死胎后血崩而亡。更令人齿冷的是，纯元早在宜修近临产期时便暗通款曲，趁其有孕勾引王爷，夺了嫡福晋之位。而皇上当年为讨纯元欢心，曾调走王府所有良医为其安胎，恰在此时，皇后的大阿哥染病，因缺医少药夭折——这竟成了皇后日后谋害纯元的“由头”。
“她……她竟连亲姐姐都下得去手？”皇上猛地起身，打翻了身后的书架，“还有朕的大阿哥……当年朕若不调走那些太医……”
皇上带着禁军闯入景仁宫时，皇后正对着纯元皇后的牌位上香。见他面色铁青，身后跟着持剑的侍卫，她反而笑了，笑得凄凉又怨毒：“皇上终于知道了？知道你心心念念的纯元，是死在谁手里了？”
“你为何不恨朕？”皇上掐住她的手腕，眼中是血丝与痛楚，“当年是朕调走了太医，是朕间接害死了你的孩子！你为何还要留在朕身边？”
皇后猛地甩开他的手，发髻散乱，珠翠掉落：“恨？我怎么能恨你！”她指着纯元的牌位，声音尖利，“我恨她！恨她占了我的嫡福晋之位，恨她怀了你的孩子！可我更恨我自己——明明是我先认识你，明明她一出生就拥有了所有宠爱！为何她连夫君都要和我抢，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嫡福晋之位，还想抢我儿的世子之位！”
她忽然扑到皇上脚下，抓住他的龙袍：“皇上，你以为臣妾不想恨你吗？臣妾做不到啊，臣妾做不到啊！”
“住口！”皇上一脚将她踹开，眼中再无半分情分，“你谋害皇嗣，毒杀亲姐，蛇蝎心肠，不配为后！”他转头看向瑜贵妃，“传朕旨意：废皇后乌拉那拉氏，幽禁景仁宫，终身不得出！凤印……暂由瑜贵妃代管。”
皇后瘫坐在地，看着瑜贵妃上前接过象征六宫之主的凤印，那枚鸽血红宝石在烛火下闪着妖异的光。她忽然明白了——从甄嬛挖出麝香，到众妃联手指证，再到江福海招供……这一切都是局，一个由瑜贵妃布下的局。她不过是枚被利用的棋子，用来除掉挡在瑜贵妃儿子弘景身前的最后障碍。
“哈哈哈哈……”皇后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景仁宫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悲凉，“皇上，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以为纯元是真的爱你吗？她当年……”
“拖下去！”皇上厉声打断，不愿再听任何关于纯元的不堪。他转身离开，背影萧索。殿外的金桂被夜风吹落，像一场无声的祭奠，祭奠着死去的纯元，死去的皇嗣，也祭奠着他与皇后之间那段被阴谋蛀空的过往。
瑜贵妃抱着凤印走出景仁宫时，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甄嬛与沈眉庄。她停下脚步，对二人颔首：“两位妹妹今日之功，皇上心中有数。”
甄嬛看着她腕上那支熟悉的鸽血红珠钗，忽然明白了所有引导。她屈膝行礼，声音平静：“臣妾只为公道，不为他物。”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景仁宫隐约的哭喊。甄嬛与眉庄相视一眼，转身走向各自的宫苑。她们知道，皇后的倒台并非结束，而是更深宫斗的开始。而那躲在幕后的瑜贵妃，又将是怎样一个狠角色？
碎玉轩的金桂还在落，只是这一次，香气里少了恨的浓烈，多了份看透世事的凉薄。甄嬛站在桂树下，捡起一片花瓣放在掌心——复仇的火焰己经熄灭，剩下的，是在这深宫里，为自己，也为眉庄，谋一个真正安稳的未来。至于那被幽禁的皇后，她的爱恨痴缠，终究成了紫禁城夜空中，一声无人听闻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