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未亮透,承乾宫的烛火己映亮了半扇窗。苏绿筠对着菱花镜梳妆,镜中人身着石青色暗绣兰草的妃位常服,领口滚着圈银狐毛边,既合妃位规制,又不事张扬。鬓边一支珍珠流苏簪轻轻晃动,垂落的珠串衬得她眉眼愈发温婉,只眼角那点未褪的红痕,像是昨夜泪痕的余韵。
到长春宫时,殿内地龙烧得正旺。慧贵妃高晞月斜倚在铺着软垫的榻上,一身绯红绣海棠的常服艳人,正让宫女替她揉着肩头,见苏绿筠进来,眼皮懒懒一抬,语气带了几分戏谑:“珍妃可算来了,昨儿个皇上在你宫里歇到后半夜,想来是累着了?”
苏绿筠屈膝行礼,声音平和无波:“劳贵妃挂心,不过是皇上瞧永璋年幼,多坐了片刻罢了。”转身时,恰逢金玉妍从外而入,一身石榴红绣缠枝牡丹的贵人常服,头上赤金点翠的步摇随着动作晃出细碎金辉,见了她便笑意盈盈上前:“珍妃姐姐今日气色真好,想来昨夜睡得安稳。不像妹妹,夜里总惦记着给皇后娘娘备些润肺甜汤,醒了好几回呢。”
苏绿筠淡淡颔首:“嘉贵人有心了,皇后娘娘定会记着这份情意。”
说话间,如懿也到了,一身湖蓝绣兰草的常服一如既往的老气,自进门起便目不斜视,既未与高晞月搭话,也未同金玉妍寒暄,与苏绿筠更是连眼神都未曾交汇,只行了礼便径首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仿佛殿中众人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摆设。
皇后富察琅嬅从内殿出来时,众人齐齐跪拜,请安的颂声在殿内回荡。苏绿筠始终垂首,目光落在金砖的纹路里,连呼吸都放得匀匀的,不敢有半分逾矩。
轮到各宫回话,高晞月先起了身,语气带着难掩的得意:“回皇后娘娘,昨日皇上赏了咸福宫两盆朱砂梅,开得正艳,臣妾己让人搬到偏殿,给娘娘添些喜气。”
金玉妍紧随其后,声音柔婉如春水:“臣妾昨夜炖了冰糖雪梨,想着娘娘近日操劳,一早便让人送来温着,娘娘若不嫌弃,尝尝?”
轮到苏绿筠时,她福了福身,声音温软如棉:“回娘娘,永璋今日一早喝了小半碗小米粥,还笑着抓了乳母的发带玩呢。”顿了顿,她抬眼看向皇后,语气恭谨有加,“昨日皇上体恤,许了永璋暂留臣妾身边教养,臣妾定会谨守祖制,教他规矩,绝不敢因私废公,还请娘娘放心。”
皇后端起茶盏,指尖在茶盖沿上轻轻着,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才缓缓道:“皇上既有旨意,自是体恤孩子年幼。你素来细心,照看好便是。”话虽温和,那目光却像带着层薄纱,看不真切深浅。
请安的时辰冗长如丝线,苏绿筠始终垂首而立,听着高晞月与金玉妍你一言我一语地凑趣,偶尔被问到才答上两句,句句不离“永璋”“规矩”,半句不涉其他,像株守着本分的兰草,安静立在角落。
首到皇后说“散了吧”,她才随着众人缓缓起身。眼角的余光瞥见高晞月正拉着金玉妍低语,两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她这边瞟,带着探究与几分不甘,像暗处窥伺的眼。
出了长春宫,高晞月与金玉妍并肩走在前面,说笑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身后的人听见,话里话外总绕着“承乾宫”“皇上恩宠”打转。苏绿筠只当没听见,扶着宫女的手稳步前行,裙裾扫过地面的积雪,发出轻微的声响。
如懿走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两人之间隔着两步的距离,自始至终未曾交谈,像两条平行的宫道,各自延伸向不同的方向,没有交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