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雷厉的转变
摄政王府如同一座精密运转的堡垒，而侍卫长雷厉，无疑是这座堡垒最坚硬的壁垒，也是最忠诚的獠牙。自苏九以“贴身医官”的身份被强行拘禁在王府核心，雷厉那双鹰隼般锐利、带着毫不掩饰敌意与审视的目光，便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刃，时刻悬在她的背后。
他曾在萧绝重伤昏迷、苏九被紧急召入王府救治时激烈反对，质疑她的身份和能力。在苏九被安置在静思轩后，他更是亲自部署了最严密的守卫，每一个指令都透着对这位外来者的极度不信任。他像一头守护领地的猛兽，对任何可能威胁到主人的存在都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
然而，堡垒的坚冰，在日复一日的无声观察中，开始悄然融化。
雷厉是萧绝的影子，也几乎是寝殿和静思轩之间这条“医途”上除苏九外最常出现的身影。他沉默地伫立在寝殿外，如同磐石；他无声地巡视在回廊间，目光如电。起初，他眼中只有戒备和冰冷的评估。但渐渐地，一些细微的画面开始刻入他的眼底：
深夜的药庐灯火长明，那个纤细的身影伏在案前，对着晦涩的古籍和复杂的药材，一熬就是几个时辰，首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萧绝伤口反复低热时，她守在榻边，彻夜不眠，指尖搭在脉门上，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微弱的搏动。
那次“药庐立威”，她以精妙绝伦的针法瞬间逆转危局，逼出残毒，动作之快、认穴之准、手法之稳，让见惯生死的雷厉也为之震撼。
她为萧绝配制的药，每一味都亲自挑选、称量、甚至尝验（当然是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那份近乎苛刻的谨慎和责任心，绝非作伪。
她面对萧绝那深不可测、步步紧逼的试探时，虽然如履薄冰，却始终保持着医者的本分和一份难言的坚韧。
雷厉是武人，信奉的是实力与行动。苏九的医术，是无可辩驳的实力；她尽心竭力救治萧绝的行动，更是日复一日地在他眼前上演。那份专注、那份沉静、那份在巨大压力下依旧能稳定施针的手……这些都做不得假。
他亲眼看着萧绝的伤口从狰狞可怖到逐渐收口愈合，看着王爷因余毒纠缠而苍白的脸上重新恢复一丝血色，看着那紧蹙的眉峰在服下她调配的药汤后缓缓舒展。这一切的改善，都实实在在地发生着。
敌视的坚冰，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开始出现裂痕。雷厉依旧沉默寡言，依旧保持着侍卫长的威严和距离感，他看向苏九的目光中，那份冰冷的审视和敌意却悄然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认可。
这份认可并非亲近，更非信任。它更像是一种对“工具”价值的客观评估——她确实有着非凡的医术，且目前看来，她的医术对王爷的康复至关重要。只要她安分守己，不做出危害王爷之事，他雷厉可以暂时搁置对她的疑虑。
但这种“搁置”，并不意味着放弃警惕。雷厉的忠诚只属于萧绝一人。苏九身上那层层迷雾，她与王爷之间那无声的暗流，都让他无法彻底安心。他的试探，以一种更隐晦、更符合他沉默性格的方式开始了。
一日，苏九在药庐内分拣药材。雷厉如同幽灵般出现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大半的光线，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沉默地站了片刻，看着苏九专注的动作。
“苏太医。”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平板，却少了往日的冷硬。
苏九指尖微顿，抬起头，平静地看向他：“雷统领，有事？”
雷厉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似乎在确认她的反应，然后移开，望向窗外庭院中摇曳的树影，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方才收到宫里的消息，刘贵妃的心悸之症…似乎加重了，昨夜召了三次太医。”
刘贵妃？苏九心中微动。那是当朝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其父是手握重兵的镇国公刘威。她的病情，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
苏九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蹙眉，露出医者听到疑难病症时惯有的思索神情：“心悸之症？可曾听闻具体症状如何？太医院开的方子效果不佳吗？” 她的语气带着纯粹的专业探究，仿佛只关心病症本身，对“刘贵妃”这个身份代表的权势毫无兴趣。
雷厉的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锐利的目光在她清澈的眼眸和坦然的眉宇间扫过，捕捉不到任何一丝异样的波动。她没有惊讶，没有好奇，没有紧张，只有医者面对病情的专注。
“详情不知。”雷厉言简意赅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仿佛真的只是随口分享一条府外的消息，“只是听闻，闹得凤仪宫一夜未宁。”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苏九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却泛起涟漪。雷厉，这个沉默寡言的侍卫长，绝不会无缘无故跟她说这些。他在试探什么？试探她对宫廷秘闻的反应？试探她是否对刘贵妃或其背后的势力有所关注？还是…仅仅想看看她听到“贵妃”、“太医”这些敏感字眼时的表情？
她低头继续分拣药材，指尖捻起一片干枯的叶片，轻轻。雷厉的态度转变了，从冰冷的敌视到带着审视的“认可”。但这“认可”背后，依旧是深深的警惕和试探。他抛出的这些“府外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看似无关紧要，却是在测试湖水的深浅，观察水下的暗流。
她需要更加小心。王府的每一个人，每一句话，都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雷厉的“认可”，或许能让她在王府的日子少一些明面上的刁难，但绝不会减少半分暗处的危险。这头忠诚的猛兽，只是暂时收起了獠牙，目光却依旧锐利地锁定着她。
她将那片干叶丢回药篓，眼神恢复沉静。无论雷厉是敌是友，是监视者还是潜在的观察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一个心无旁骛、只知医道的“苏太医”。
又过了几日，苏九在回廊上遇见正带人巡查的雷厉。她微微颔首致意，准备侧身而过。雷厉却脚步一顿，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扫过（那是昨夜又为萧绝调整药方熬了大半宿的结果），沉默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递到她面前。
苏九微怔，不解地看着他。
“王府后厨新做的茯苓糕。”雷厉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任务，“王爷赏的，说…提神。”
苏九迟疑了一下，双手接过那尚带着微温的油纸包。简单的点心，一句“提神”，却传递着一个微妙的信号——这是来自王府最高权力者的、对她辛劳的、形式上的认可。而传递者，是雷厉。
“多谢王爷，多谢雷统领。”苏九垂眸道谢。
雷厉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探究，有审视，似乎还藏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缓和。随即，他挥了挥手，带着侍卫继续巡查，背影依旧刚硬如铁。
苏九握着那包茯苓糕，站在原地，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这小小的馈赠，是雷厉态度转变的具象化，也是她在王府森严壁垒中，用医术和“安分”赢得的、极其有限的一丝空间。但这空间，依旧笼罩在萧绝的意志和雷厉警惕的目光之下。
猛兽的獠牙暂时收起，但利爪依旧锋利。她仍需在方寸之间，谨慎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