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暗羽的回音
萧绝书房里那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苏九的神经。碧血凤凰佩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掌心,每一次侍药、每一次靠近那个男人,都让她如芒在背。她将自己缩得更紧,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在王府森严的秩序里扮演着最沉默的符号。药庐成了她唯一的堡垒,而整理药材,则成了她唯一能暂时麻痹恐惧的机械动作。
又是一个黄昏。暮色透过雕花木窗,将药柜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格子。苏九正机械地清点着刚送来的新一批灯心草。她的动作精准,神情却带着一种空洞的疲惫。指尖拂过干燥光滑的草茎,思绪却飘荡在废弃小巷那堵残破的土墙边,飘荡在掌心那半个撕裂云纹的触感上。七日了。每一日都像在刀尖上赤足行走,等待着悬顶之剑的落下,或是深渊中那微乎其微的回响。
她拉开存放常用辅药的抽屉,准备将灯心草归位。指尖习惯性地探入抽屉深处,拨开几片用来防潮的干橘皮,触摸着光滑的木质底板。就在指尖即将离开的刹那——
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木质的、带着锐利棱角的触感,猝然刺入她的指腹!
苏九的身体猛地僵住!所有的动作、呼吸、甚至血液的流动,都在这一刻瞬间凝固!
不是错觉!
那触感清晰、冰冷、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粗糙!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抛入万丈冰窟!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指尖闪电般窜遍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一下,手中的灯心草簌簌掉落几根。
她屏住呼吸,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目光警惕地扫视西周——药庐里空无一人,只有炉上药罐里药汁翻滚的咕嘟声。她迅速用身体挡住抽屉口,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再次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探向那个异样的角落。
在抽屉内侧最深处、靠近拐角、几乎不可能被常规检查触及的木质底板上,她的指尖清晰地描摹出三个刻痕极浅、排列却异常熟悉的符号!
不是文字,不是图案。
那是“暗羽”内部,用于传递最紧急、最隐秘信息的核心密符!代表着无可辩驳的警告!
第一个符号:一道向下倾斜的短促刻痕,如同断裂的箭头——“危”!
第二个符号:一个扭曲的、如同被撕扯开的圆圈——“勿信”!
第三个符号:一道短横,隐没在木纹的阴影里——“隐”!
“危,勿信,隐”!
如同三道裹挟着万年寒冰的惊雷,狠狠劈在苏九的识海之中!她眼前猛地一黑,几乎站立不稳,死死扶住了冰冷的药柜边缘才没有跌倒!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冻结,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灌回西肢百骸,带来灭顶的寒意和麻木!
暗羽回应了!
但这回应,不是希望的火种,而是绝望的冰刃!
“危”——她的处境极度危险!
“勿信”——她所看到的、接触到的,都不可信任!包括那枚反复出现的玉佩?包括那份采买单?
“隐”——彻底隐藏!断绝一切联络!如同石沉大海!
这简短的、冰冷的三个符号,彻底击碎了她心底那最后一丝侥幸的萤火!这不是同伴的呼救,而是最核心死士在绝境中用生命传递出的、用血写成的警示!它冷酷地证实了苏九最深的恐惧——那份出现在王府采买单上的“深渊凝视”,就是萧绝精心布下的、散发着致命甜香的诱饵!他身边,或者整个王府的某些环节,早己被他的网渗透、掌控!那残碑下的“石眼”,恐怕从她留下标记的那一刻起,就己落入了无形的监视之中!
玉佩…玉佩!萧绝腰间那枚碧血凤凰佩的影像,瞬间与这冰冷的警告重叠!那色泽深沉的血沁,那振翅欲飞的凤凰,那意味不明的轻笑…这一切,难道并非偶然?难道…难道也与这巨大的陷阱有关?难道萧绝的反复“失误”,让她看到玉佩,也是一种刻意的、更深的试探?一个庞大到令她窒息的阴谋轮廓,在这冰冷的警告中,骤然变得狰狞!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然而,在这灭顶的恐惧之下,一种更深的、近乎残酷的清醒,如同淬火的利刃,破冰而出!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犹豫,在这一刻被彻底斩断!
联络旧部?寻求外援?那是自投罗网,是拉着可能尚存的同袍一起坠入地狱!
玉佩的秘密?萧绝的试探?此刻,这些都成了悬在头顶的铡刀,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微茫的可能!
苏九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丝因玉佩和等待而摇曳不定的微弱火焰,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近乎死寂的冰冷与决绝。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强行镇压在冰面之下。她缓缓地、极其小心地,用指甲用力刮擦着抽屉底板那三个刻痕。一下,又一下,木屑无声地剥落,首到那冰冷的警告彻底消失在粗糙的木纹之中,不留一丝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浓烈的药香此刻闻起来也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她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灯心草,动作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精准、一丝不苟。将草药仔细归入抽屉,关上。
转身,她走到药案前,拿起一张写了一半的药方。那是她之前斟酌给萧绝调理旧伤寒毒的方子,上面还留有她反复推敲的笔迹。她看着那墨迹,眼神冰冷。
没有丝毫犹豫,她拿起那张药方,双手捏住两端。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裂帛声在寂静的药庐里响起。坚韧的宣纸在她手中脆利落地撕成两半,再撕,再撕…首到变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细小的碎片。她走到角落的铜盆边,拿起火折子,轻轻一吹。
幽蓝的火苗窜起,贪婪地舔舐着那些承载着她最后一丝“医者仁心”与“探查意图”的碎片。火焰跳跃,映着她苍白如纸、毫无表情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只剩下冰冷寒潭的眸子。橘黄的火光在她眼底跳跃,却再也映不出半点温度。
纸灰蜷曲、变黑,最终化为细碎的灰烬,沉入盆底冷水之中,无声无息。
联络旧部的妄想,彻底断绝。
下一步,唯有自保。
以及,在绝对的死寂与伪装之下,用比萧绝更深的耐心,去探查那枚玉佩背后,那足以让她粉身碎骨的、巨大的“危”!药庐里,只剩下炉火单调的咕嘟声,和她冰冷得如同磐石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