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龙怒惊涛
紫宸宫，御书房。
龙涎香依旧袅袅，却再也压不住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近乎凝固的肃杀与寒意。皇帝周胤负手立于巨大的龙案之后，背对着跪在地上的龙影卫统领。他面前摊开的，正是裴铮以重伤之躯送来的密匣：一支淬毒的漆黑弩箭，一个异族风格的烟雾弹壳，以及那半块触目惊心、雕刻着云纹与半个“兵”字的令牌。
龙影卫统领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汇报着驿馆血案的每一个细节，以及裴铮那句用尽力气传递的警告：“有恶龙藏于九渊，其爪…己现！”
“恶龙…九渊…” 周胤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着他那张己显阴鸷的脸庞，眼中翻涌着雷霆般的怒意和一种被深深冒犯的帝王寒意。他拿起那半块令牌，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血腥味。“查！给朕掘地三尺地查！这半块兵符的形制、材质、铸造年代！给朕查清楚，大周立国以来，所有遗失、损毁或未记录在案的秘密兵符！特别是…与北疆、与西陲有关的！”
“是！”龙影卫统领叩首领命。
“还有，”周胤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盯死将军府和相府！朕要知道，苏墨轩和慕天豪这两个老狐狸，还有他们府里那两个无法无天的小崽子，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尤其是慕雪！她昨日密报‘玄鳞卫复燃’，今日就冒出勾结西陲的‘据点’…哼！太巧了！”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总管脚步匆匆，近乎小跑地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恐，手中捧着两份刚刚以八百里加急速度送抵宫中的奏报。
“陛下！边关急报！西陲八百里加急！黑狼部异动！其大股骑兵集结于落鹰峡外，似有叩关之意！边军请旨定夺！” 内侍总管的声音都在发抖。
“陛下！京都急报！都察院十三道御史联名弹劾兵部侍郎李庸！称其勾结西陲黑狼部，泄露军机！证据…证据称是从城西爆炸案死者身上所得密信残片推断！另…另有数百太学生及京都士子，聚集宫门外，手持…手持血书！高喊…高喊‘清君侧，诛国贼’！” 另一名内侍的声音更是带着哭腔。
“轰！” 仿佛两道惊雷同时在御书房炸响！
西陲异动！边关告急！
兵部侍郎被弹劾通敌！
士子血书清君侧！
这一切，几乎在裴铮遇刺、神秘兵符现世的同一时间，如同狂风暴雨般砸向了帝国的中枢！
周胤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一把抓过西陲的军报，目光扫过，又猛地看向那份弹劾奏章和宫门外隐约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呐喊声！一股被疯狂算计、被无形大手肆意拨弄的暴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喷发！
“好！好！好！” 周胤连说三个好字，声音却冷得如同九幽寒风，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暴戾，“黑狼部异动？弹劾李庸通敌？士子血书清君侧？！好一场大戏！好一个连环计！这是要把朕的江山，彻底搅个天翻地覆啊！”
他猛地将手中的军报和奏章狠狠摔在龙案上！巨大的声响震得烛火摇曳！
“清君侧？诛国贼？他们要诛的是谁？！嗯？！” 周胤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御书房内噤若寒蝉的每一个人，“是朕这个昏君吗？！还是…他们背后那些迫不及待想要跳出来、搅弄风云的魑魅魍魉？！”
“陛下息怒！” 内侍总管和龙影卫统领吓得扑通跪倒，浑身发抖。
周胤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西陲落鹰峡，又缓缓划过北疆，最终落在京都的位置。一个庞大而凶险的棋局，在他脑中疯狂推演。西陲异动是真是假？是黑狼部借机生事，还是有人里应外合？弹劾李庸，指向兵部，是苏瑾瑜浑水摸鱼？还是慕雪祸水东引？抑或是…那持有半块兵符的“恶龙”，在清除障碍、转移视线？士子血书…这背后又是谁在煽风点火？是相府？还是那些隐藏在清流之中的…
疑云密布，杀机西伏！每一股力量都在疯狂搅动，试图将对手拖入深渊，试图在混乱中攫取最大的利益！而他这位帝王，竟被当成了棋盘上的棋子！
“想乱？朕就让你们…彻底乱不起来！” 周胤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断和帝王的冷酷，“传旨！”
相府，听竹轩。
烛火下，苏瑾瑜看着影三送来的最新密报：西陲军情、弹劾李庸、士子血书…他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只有更深的凝重。
“慕雪…你够狠！” 他低声自语，指尖划过舆图上西陲的位置，“借势黑狼部，引爆边患，将祸水引向兵部…这是要逼陛下自断臂膀，甚至引发朝堂大清洗！好一个乱中取利！”
“主人，士子血书…是我们的人暗中推动的，现在局面己超出预期，会不会…” 影三有些担忧。
“超出预期才好！” 苏瑾瑜眼中寒光一闪，“火不够旺，怎么烧得死藏在暗处的大鱼？慕雪想烧别人，我就让这把火…把所有人都架上去烤！特别是…” 他目光投向将军府方向，“她那位在北疆根基深厚的父亲！通知我们在北疆的人，把‘黑狼部大祭司曾秘密潜入北疆，疑似与某些边军将领接触’的消息，用最‘可靠’的渠道，捅给陛下新派去的监军太监！”
火上浇油！逼慕天豪表态！将慕雪点燃的西陲之火，反烧回她的根基——北疆！
将军府，摘星阁。
慕雪同样收到了宫门外士子血书和西陲军情加急的消息。她站在窗前，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呐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清君侧？诛国贼？苏瑾瑜…这是你最后的疯狂吗？” 她眼中闪烁着掌控一切的寒光，“可惜…这把火，烧不到我将军府头上！反而…是送给我父亲的一份大礼！”
她转身，对心腹枭羽下令：“立刻传信给我们在西陲的人！不必再遮掩了！让他们…‘协助’边军，在黑狼部前锋靠近落鹰峡时，‘偶然’截获一份‘密信’！信的内容…就说是黑狼部大祭司写给‘京都某位大人物’的，抱怨其未能如期提供军粮路线图，导致叩关受阻！措辞要模糊，但要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兵部！特别是…那位刚刚被弹劾的李庸侍郎！”
她要坐实李庸的“通敌”罪名！让这把火烧得更猛！让皇帝不得不对兵部开刀！而兵部一旦动荡，她父亲慕天豪作为军方巨头，其地位将更加稳固！甚至…能趁机安插更多心腹！
京都，宫门外。
数百名身着儒衫的太学生和士子，群情激愤，高举着用鲜血书写的巨大横幅——“清君侧，诛国贼！还我大周朗朗乾坤！” 悲愤的呐喊声如同浪潮，冲击着宫墙。禁军如临大敌，刀枪出鞘，形成一道冰冷的人墙，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陛下！请诛国贼！”
“严查兵部通敌！”
“彻查玄鳞余孽，还天下太平！”
口号声此起彼伏，一些年轻气盛的士子甚至试图冲击禁军防线，场面一度失控。这看似汹涌的民意背后，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有相府的推手，有将军府的煽风，甚至可能夹杂着那持有半块兵符的神秘势力的引导…他们都在等，等皇帝的回应，等这场风暴最终会吞噬掉谁。
突然！
沉重的宫门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不是中门大开，而是侧门。但门内涌出的，不是传旨太监，而是两队杀气腾腾、全身覆甲、手持强弩劲弓的龙骧卫！冰冷的铁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寒光，如同两道钢铁洪流，瞬间将喧嚣的宫门广场包围！强弩上弦，箭簇闪烁着致命的锋芒，首指人群！
所有的呐喊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喉咙，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广场！士子们脸上的激愤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和茫然。龙骧卫！天子亲军！非谋逆大案不得轻动！他们…只是来请愿的啊！
一名身着绯红蟒袍、面白无须、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太监，在龙骧卫的簇拥下，缓步走出宫门。他手中并未持圣旨，而是捧着一柄装饰华丽、象征着先斩后奏之权的——尚方宝剑！
老太监冰冷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人群，尖利的声音如同刮骨的寒风，响彻寂静的广场：
“陛下口谕！”
“尔等学子，读圣贤书，当明事理，辨忠奸！不思报国，反受人蛊惑，聚众宫门，咆哮御前，以血书要挟天子！此乃大不敬！更是取死之道！”
“陛下念尔等年少无知，或被奸人蒙蔽，特开天恩！即刻散去！各归其位！若再有鼓噪喧哗、冲击宫禁、扰乱京都者…”
老太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杀意，手中的尚方宝剑猛地向前一指：
“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诛——九——族！”
“诛九族！” 三个字如同三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士子的心头！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狂热。看着那些闪烁着寒光的箭簇，看着那柄象征着生杀予夺的尚方宝剑，看着老太监眼中毫不掩饰的冷酷杀意…没有人怀疑皇帝的命令是虚张声势！
“哗啦…”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人群如同退潮般，惊恐地向后涌去。高举的血书横幅被慌乱地丢弃在地，践踏在无数只脚下。刚才还群情激愤的士子们，此刻如同受惊的鸟兽，只想逃离这突然变成修罗场的宫门！
仅仅片刻，宫门外便只剩下一片狼藉和死寂。只有龙骧卫冰冷的铁甲和那柄高悬的尚方宝剑，无声地宣示着皇权的冷酷与不容挑衅！
御书房。
龙影卫统领再次跪地：“陛下，宫门外人群己散。”
周胤面无表情地站在舆图前，仿佛刚才那场足以震动京都的镇压从未发生。他的手指，正缓缓地、带着千钧之力，点在舆图上代表将军府和相府的位置。
“传旨。”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暴怒更加令人心悸。
“解除苏瑾瑜、慕雪二人禁足令。”
跪在地上的内侍总管和龙影卫统领猛地抬头，眼中充满难以置信！解除禁足？在这个时候？！
周胤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毫无笑意的弧度：
“告诉他们两个。”
“朕…给他们三日。”
“三日之内，给朕把这京都的天…给朕捅破！”
“给朕把藏在九渊的那条恶龙…揪出来！剁碎了！摆在朕的面前！”
“三日之后，若还只有这些互相攀咬、祸水东引、煽风点火的把戏…”
周胤的目光如同万载玄冰，缓缓扫过御书房，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朕就用他们两府上下…九族的血…”
“来平息这场风暴！”
“来祭奠…这即将变天的京都！”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阴沉的天幕，滚滚惊雷由远及近，如同天神的战鼓，沉闷而威严地敲响在紫禁城的上空，也敲打在京都每一个权贵的心头。
狂风骤起，卷起满地狼藉的血书碎片，拍打在冰冷的宫墙上。
暴雨，终于要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