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桢松开手指,纸页摊平。罪证烙印般灼烧视线。
“兵祸……”他重复,目光在星象图与密信间梭巡。
不是将要发生。
是己发生。
刑部衙门外,骚动骤起。
小吏跌撞闯入,哭喊:“大人!京畿、山东、河南三地急报!白莲教反了!”
“教匪聚众,攻打县衙,开仓放粮!”
罗敬亭面色煞白,一把扯住小吏衣领。
“朝廷大军呢?”
“卫所兵力不足,请求京师火速驰援!”
衙门内一片死寂。
顾维桢破获白莲教案不下十余起,斩获教匪头目无数。
教众如地底菌丝,砍一朵,冒十朵。
他曾以为,这是民生凋敝的必然。
现在,他明白了。
有人给这腐烂土壤,不停施肥。
罗敬亭在屋内踱步,焦虑。
“必须上奏,调八旗精锐,剿灭反贼!否则国本动摇!”
顾维桢不语,将密信、星象图、三地急报并排铺开。
贪腐账本。
星辰警告。
中原烽火。
罗敬亭止步。
“顾兄,你还在想什么?剿匪是当务之急!”
顾维桢开口,声音沙哑。
“剿一批,还有下一批。”
“根子不除,火永不灭。”
手指划过三份文书,顾维桢无声推演。
和珅集团贪墨巨款,流向何处?
鸦片、军火。
数额不对。
银两太多,足以买下半个英国东印度公司。
剩余部分,去了哪里?
目光落在白莲教急报上。
起事要钱,要粮,要组织。
流民啸聚,不过乌合之众。
三地同时发动,组织严密,绝非饥民能为。
资金。
白莲教资金,从何而来?
一个念头成形。
和珅集团,以民脂民膏,一部分购“毒品”、“武器”。
另一部分,暗资白莲教,购“人心”、“愤怒”。
白莲教起义,一枚精心计算的催化剂。
转移视线。
消耗国库。
拖垮兵力。
为东南沿海的来复枪,创造登场时机。
李修喃喃自语,无法接受。
“他们疯了吗?养寇自重,不怕引火烧身?”
“利润足够,他们会卖出绞死自己的绳子。”顾维桢声音冷冽。
“何况,他们自认手握水龙头,随时可熄火。”
他需要证据。
钉死这条逻辑链的证据。
他想到两人:裴长风,白莲儿。
一小时后,刑部大牢深处。
潮湿霉味、血腥气。
裴长风、白莲儿绑在十字木架。
他们是昨夜突袭捕获的白莲教头目。
白莲儿脸上狂热。
“鹰犬,杀不尽信徒!”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指引!”
顾维桢不理。
油灯放裴长风面前。
他拿出密信。
“认得这个?”
裴长风瞥一眼,扭头不屑。
顾维桢滴油脂在纸上。
“Opium.”
“Rifle.”
字迹浮现。
裴长风瞳孔骤缩。
“这……圣教密文,你怎会?”
“圣教?”顾维桢轻笑,无温。
“你们‘圣教’,用洋人墨,写洋人字,做洋人买卖。”
他剖析密信背后逻辑——鸦片、军火、白银构筑的死亡闭环。
“你们以为自己是反抗暴政的英雄?”
“不,你们只是棋子。”
“和珅养的狗,咬大清病狮。”
“狮子倒下,你们这些狗,第一批被烹。”
白莲儿狂热褪去,震惊、迷茫。
“不……不可能!我们为天下穷苦人!”
“钱从何来?”
“河南开仓粮,哪家粮商‘捐’的?”
“山东起事,为何绕开盐运使司衙门的势力范围?”
顾维桢每问一步,气势步步逼近。
这些问题,他们从未想。
只知遵从‘上使’,为‘大义’赴汤蹈火。
裴长风身体颤抖,非惧,是信仰崩塌。
“你们‘圣教’,背后站着最痛恨的贪官。”
“你们‘起义’,最终得利的是想用鸦片炮舰敲开国门的英吉利商人。”
顾维桢压低声音,如重锤。
“你们的血,流得毫无价值。”
“不……”白莲儿悲鸣。
裴长风猛抬头,双目赤红,盯顾维桢。
“你待如何?”
“给你们一个选择。”顾维桢目光平静。
“继续做股掌棋子,死得像笑话。”
“或者,成为一把刀,刺向幕后黑手。”
他转身向牢门。
“你们时间不多。”
“天亮前,我要答复。”
出大牢,顾维桢未回刑部,转入僻静胡同。
夜深,青呢小轿等候。
他钻入。
轿内,须发半白、朴素常服老者端坐。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问之,朝中‘清流’领袖,敢与和珅叫板官员之一。
轿帘落下。
张问之不语,看顾维桢。
顾维桢递上誊抄密信,绘制白莲教资金流向推测图。
“张大人,请过目。”
轿内小灯昏黄。
张问之看得极慢,极仔细。
良久,放下图纸,闭眼。
“所以,朝廷让我们剿的‘匪’,是和珅的‘兵’。”
“是,也不是。”顾维桢纠正。
“兵是和珅的兵,人心,是实实在在民怨。”
“这点,做不了假。”
最棘手之处。
张问之睁眼,眼中无波澜,唯决绝。
他未讨论剿匪查案。
只问一句。
“维桢,你还需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