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云巅的演武场浸在靛蓝暮色里，千年玄冰铺就的地面倒映着星子，如散落的寒鳞。李青月攥紧手中木剑，剑锋划破雾气时带起细微裂响——像极了十安夭折那夜，旱灾大地龟裂的哀鸣。
“手腕再压低三寸。”白九思的声音从观星台飘落。
霜雪凝成的虚影悬在半空，银发被月光镀成冷刃。三百年来他始终如此，既囚她于蘅芜院高墙，又亲自指点她剑术，仿佛真要将一介替身雕琢成故人模样。
李青月反手挽剑，广袖翻飞间刻意露出左腕赤焰咒文。这是昨夜从萧靖山浊气中抢回的残力，此刻正随恨意灼烧经脉。果然，霜雪虚影骤然震荡，白九思真身瞬移至她背后，寒玉般的手指钳住她手腕：
“再动用赤焰本源，无量碑的反噬会先烧的魂魄！”
冰息顺脉络侵入，赤焰咒文被迫蛰伏。李青月却嗤笑出声：“宗主既怕我死，何必逼我学她的剑法？”她突然旋身刺向虚空，剑招陡转凌厉，正是花如月独创的“烬雪十九式”——当年鸿蒙双神并立云巅时，赤焰总伴着这式剑舞灼透层云。
第一式“熔心”起手，冰面腾起白雾。
霜雪虚影瞳孔骤缩，仿佛透过她看见红衣猎猎的本尊。李青月趁机催动咒文，嫁衣下摆无风自动，露出缠满赤焰符文的足踝——像一条盘踞的毒蛇。
第七式“裂帛”横扫，剑气劈开冰层。
地缝中陡然涌出浊气，凝成十安蜷缩的幻象！李青月剑尖急转，却在触及幻象前被霜风撞偏。白九思广袖翻卷，将孩童虚影拢入袖中：“幻由心生，你的恨意正在喂养哀恸海。”
“那便让它喂个饱！”李青月纵剑跃起，鬓边皮雕花受赤焰催动，素白花瓣沁出蛛网般的血纹。最后一式“无岸”凌空下劈，剑风裹挟岩浆的热腥，整座演武场冰层轰然炸裂！
“铮——”
霜心镜从白九思怀中震飞，镜面掠过李青月翻飞的嫁衣。镜中影像忽变：本该是李青月温婉的眉眼，此刻却映出花如月凌厉的凤眸，而鬓边皮雕花赤如凝血，瓣上雪纹正随心跳搏动，如一张濒临崩裂的冰网。
“停手！”白九思厉喝，霜链自掌心喷涌绞向剑锋。
太迟了。
赤焰己随剑势贯入地脉，整座净云巅剧烈震颤。百里外三座雪峰应声崩塌，冰川如银龙倾颓，轰响惊飞栖居千年的玄鹤群——正是当年花如月失控焚城的前兆！
“看见了吗？”李青月摔在龟裂的冰面上，皮雕花赤纹蔓至花心，“我越像她，你的霜雪越失控。”
白九思却望向霜心镜。镜中赤纹竟如活物游向镜缘，在青铜边框刻下新痕：
阏逢纪十三年七月初七，蘅芜院血棠开
正是今夜！
李青月突然记起，三百年前她以花如月身份嫁入净云宗那日，白九思亲手在蘅芜院种下九株赤棠。而此刻，远天正翻涌着与婚书同色的霞光。
“宗主！”樊凌儿踉跄奔来，鬓间绢花赤得发黑，“禁地…禁地出事了！”
无量碑方向的天空裂开一道渊隙，粘稠黑潮瀑布般倾泻，所过之处霜雪尽融。更骇人的是碑底景象——
霜雪凝成的彼岸花海己被染成污紫色，根系如血管鼓胀，正疯狂抽取花丛中央的冰棺。棺中封存的竟是白九思真身！琵琶骨穿透的九道霜链绷如满弓，神血顺锁链滴入碑底，将十安那截焦黑臂骨浸得猩红。
“他用真身镇碑？”李青月愕然。所以三百年来与她周旋的，不过是一缕霜雪分魂！
樊凌儿突然诡笑：“没有宗主元神供养，无量碑早该在百年前崩塌。”她袖中飞出九道赤符，符纹与李青月腕间咒文一模一样，“多亏您日夜催动赤焰，恨意才能透过霜心镜传入碑中——”
话音未落，霜心镜凌空炸裂！
镜片暴雨般刺向李青月，每一片都映着不同场景：
左侧残片：白九思剐魂鞭刑夜，十安玉佩中钻出的浊气正渗入花如月眉心；
右侧残片：旱灾大地龟裂时，萧靖山幻化的“白九思”捏碎冰莲；
正中残片：蘅芜院赤棠树下，真身冰棺中的白九思睁开了眼！
“镜像…全是反的…”李青月咳着血笑出声。原来霜心镜从照映真实，它是鸿蒙父神打造的情念囚笼——越痛恨镜像中的“真相”，越沦为无量碑的养料！
黑潮己吞噬半片天空。樊凌儿在浊气中融化，绢花落地化为赤符，符上赫然是萧靖山的笔迹：
以替身为引，饲霜雪者痴妄，可开哀恸海
白九思的分魂正在消散，银发寸寸成灰。他最后凝出一柄冰刃刺向李青月心口，却在触及赤焰咒文时陡然偏转，刃尖挑向她鬓边——
皮雕花应声而落。
素白花瓣在触地刹那褪尽赤纹，露出内层鎏金小字：
青月吾妻，瓜瓞绵绵
是那封婚书缺失的下半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