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门口的停车场,瞬间成了混乱的中心。刺鼻的汽油味混合着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黑色商务车的车头深陷在装饰用的矮冬青丛里,枝叶破碎,泥土翻出。运送布草的小货车司机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连声对围上来的人解释:“是他突然拐过来!我首行,他拐弯没减速啊!”
穿着格子衬衫的年轻男人——显然是商务车的司机兼助理,此刻顾不上理论,焦躁地对着降下车窗的后座急道:“淮哥!你怎么样?头晕得厉害吗?我马上叫救护车!”他声音发颤,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不用…小题大做。”后座传来一个低沉、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沙哑和疲惫,“只是…有点晕…恶心。开车门…透透气。”那声音像是砂纸磨过喉咙,透着一股强撑的虚弱。
助理小张不敢违逆,赶紧彻底拉开后座车门。车内的灯光亮起,清晰地映照出后座男人的模样。
林晓站在人群稍外围,心脏猛地一跳。真的是他!虽然此刻他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发被冷汗浸湿了几缕,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眉头因不适而深深锁着,但那深邃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尤其是那双即使闭着也难掩锐利感的眼睛——正是刚才杂志上看到的影帝,顾淮!
围观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惊呼:
“天!是顾淮!”
“顾淮出车祸了?”
“快看!真的是他!比电视上还瘦……”
“他脸色好差,是不是受伤了?”
“快拍快拍!”有人己经举起了手机,闪光灯开始此起彼伏地闪烁。
小张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猛地转身,张开手臂试图挡住那些窥探的镜头,声音嘶哑地吼道:“别拍了!都别拍了!顾先生不舒服!让开!都让开!”但他的阻挡在汹涌的好奇心和手机镜头面前显得杯水车薪。镁光灯的闪烁和人群的推挤让本就晕眩不适的顾淮眉头锁得更紧,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刺眼的光线,喉结滚动,似乎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恶心感。
林晓站在外围,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影帝的光环在冰冷的车祸现场和闪烁的镜头下,显得脆弱而真实。顾淮那强忍不适的痛苦表情,让她心头莫名地揪了一下。她想起杂志上他的话:“表演是剥开灵魂的苦役”,此刻他剥开的,似乎是真实的痛苦。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但人群并没有因此散开,反而有越聚越多的趋势。酒店保安艰难地维持着秩序,收效甚微。顾淮的状态看起来非常不好,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呼吸似乎也变得有些急促。
“让让!让让!有医生吗?现场有没有医生或者护士?”小张急得眼睛都红了,声音带着哭腔朝人群喊。他试图把顾淮扶出来,但顾淮身体沉重,加上晕眩无力,动作十分艰难。
林晓的心猛地一跳。护士?母亲王淑芬是市医院的护士长,从小耳濡目染,一些基本的急救护理知识她多少懂一点。她看着顾淮越来越差的脸色和周围混乱的环境,一股冲动压倒了犹豫。她深吸一口气,拨开前面两个举着手机拍照的年轻人,挤了进去。
“让开点!别围这么紧!病人需要空气流通!”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在嘈杂的环境里意外地清晰。也许是她的语气太笃定,也许是那张平凡脸上此刻流露出的专注神情让人下意识地信服,靠近顾淮车门的几个人竟真的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林晓没理会那些聚焦过来的目光,快步走到打开的车门前。一股浓烈的、属于高级皮革混合着淡淡古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但此刻,里面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呕吐物的酸味。顾淮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胸膛起伏明显,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的颜色更淡了。
“顾先生?”林晓试探性地轻声唤了一句,声音尽量放柔。
顾淮眼睫颤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失去了平日的锐利,显得有些涣散,带着生理性不适的迷茫和脆弱。他看向林晓,眼神没有焦距,似乎无法分辨眼前的人是谁。
“他晕车?还是撞到头了?”林晓快速问旁边的小张,同时自然地伸出手指,在顾淮眼前轻轻晃动,观察他的瞳孔反应。
“没…没撞到头!车身就刮蹭了一下花坛!”小张连忙回答,看到林晓专业的动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是晕车!淮哥这几天赶戏太累,本来就有点低烧,刚才路上又堵车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他胃里翻江倒海的,刚吐了一次!现在晕得厉害,还有点耳鸣!”
林晓点点头,心里有数了。剧烈晕车加上低烧、疲劳,又受了惊吓,难怪状态这么差。
“救护车马上到,但现在人太多太吵,空气太闷,对他更不好。”林晓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临危不乱的镇定,“你扶住他这边肩膀,我来扶另一边,我们慢慢把他移到外面开阔点的地方,坐着等救护车。”她看向小张,眼神坚定。
小张此刻完全没了主意,只能连连点头。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架住顾淮的手臂。顾淮的身体沉重,且因为晕眩完全使不上力,几乎全靠两人支撑。林晓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因不适而微微颤抖,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传来滚烫的温度——他在发烧。
林晓咬着牙,用尽力气支撑着顾淮大半的重量,和小张一起,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将顾淮从狭窄的车厢里挪出来。顾淮的头无力地垂着,下巴几乎抵在林晓的肩窝,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脖颈,带着压抑的喘息。林晓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味和古龙水的气息,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属于病弱的脆弱感。这感觉太不真实——荧幕上那个光芒万丈、疏离冷峻的影帝,此刻像一个沉重的负担,依赖着她这个陌生人的肩膀。
镁光灯更加疯狂地闪烁,各种议论声涌入耳中:
“这女孩谁啊?”
“好像和顾淮认识?”
“动作挺熟练的,是助理吗?”
“不像啊,穿得这么普通…”
林晓屏蔽掉那些声音,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顾淮身上。好不容易将他安置在离车几米远、相对空旷的花坛边缘坐下。顾淮依旧闭着眼,身体微微摇晃,似乎连坐稳都很吃力。林晓迅速脱下自己那件薄薄的棉布开衫外套,卷成一团,垫在他后腰的位置,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些。
“你…还好吗?”她蹲在顾淮面前,仰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轻声问。
顾淮没有回答,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眉头痛苦地拧紧,似乎在对抗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救护车的红蓝灯光终于刺破夜色,停在了人群外。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快速跑了过来。小张如释重负,赶紧迎上去说明情况。
林晓松了口气,正准备悄悄退开,让出位置给专业人士。她蹲得有点久,刚想起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顾淮紧握着放在膝盖上的手。他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只是此刻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就在她目光停留的瞬间,顾淮似乎再也无法压制翻涌的恶心感,身体猛地前倾,剧烈地干呕起来!
“小心!”林晓几乎是本能地反应,迅速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小包纸巾——这是她平时在图书馆擦书架用的,质地粗糙但胜在厚实吸水。她飞快地抽出一叠,在顾淮低头呕吐的瞬间,及时地捂在了他的嘴边!
一阵剧烈的呕吐后,顾淮的气息更加虚弱,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林晓手里的纸巾己经湿透。她顾不上脏,又快速抽出几张干净的,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嘴角残留的污渍。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源自医护家庭的细致和耐心。手指偶尔不经意地触碰到他滚烫的脸颊,那异常的温度让她心头一紧。
顾淮似乎缓过一口气,微微睁开眼,涣散的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林晓脸上。她的头发因为刚才的忙碌有些散乱,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专注而清澈,没有任何嫌恶或谄媚,只有纯粹的关切和一种…让他感到陌生的、毫无距离感的真实。
“谢谢…”他极其微弱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是感谢?是审视?还是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来自陌生人的近距离关怀的茫然?
林晓还没来得及回应,医护人员己经围了上来,迅速检查顾淮的状况。她被小张轻轻拉开,让出空间。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带着明显焦虑和威严的声音穿透了现场的嘈杂,在人群外围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怎么回事?!顾淮呢?他怎么样?”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一个穿着深灰色夹克、头发有些花白凌乱、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快步冲了进来。他眼神锐利如鹰,脸上带着长途奔波后的疲惫和此刻毫不掩饰的担忧。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被医护人员围住的顾淮,但当他的视线扫过现场,看到还蹲在顾淮身边、手里捏着脏污纸巾、显得有些狼狈的林晓时,眉头猛地一皱。
他的目光在林晓平凡朴素的衣着、带着汗珠的脸庞,以及她手中那团醒目的污渍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她那双尚未完全退去关切、此刻带着一丝茫然的眼睛上。
中年男人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带着一种审视和质疑。他大步走到林晓面前,居高临下,声音沉冷,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首指核心:
“你是谁?”
“你对他做了什么?”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林晓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钉在原地,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和毫不掩饰的怀疑,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意。救护车的鸣笛声、人群的议论声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那句冰冷的质问在耳边回响。
他是谁?导演陆远?还是…别的什么重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