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煦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里的萧祈年还是那个小小的少年,一笑起来眼睛就亮亮的,只会跟在她屁股后面“母后”“母后”的喊着。
但正当她沉溺在这样的美梦中,一个浑身是血、面目狰狞的萧祈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他一剑刺出,一下就将那个小少年杀死。
然后咧嘴笑着,凑到她耳边说:
“母后,梦该醒了。”
江煦被惊得睁开了眼。
她的心脏跳得无比快。
还好,还好只是梦。
“母后。”
江煦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床里边缩了一下。
萧祈年似乎因她这动作有点受伤,眼睛耷拉下来。
“咳,我就是做了个噩梦,哈哈,我还以为……”
江煦的声音戛然而止,在她看清萧祈年穿的是帝王玄服的那一刹那。
心思回旋百转,默了好久,江煦才终于能重新开口:“为什么?”
萧祈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随后伸手想要去握江煦的手,却被江煦躲开。
他眼中的哀伤更加浓郁。
大概是自己的身体自发启动了情绪保护机制,明明心里己是惊涛骇浪,江煦面上却实一派平静。
她说:“我只要听实话。”
萧祈年:“母后你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
江煦冷冷地看着他。
萧祈年叹了口气,“既然母后想听,那我就说给你听。”
“我很早就开始筹划了,在你还没收养我之前……”
随后江煦了解到,萧祈年这么多年一首在和自己外祖残余的部下联系,暗暗培植自己的势力,甚至还不惜勾结外族。
随后他联合宫外人士,制造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让宫里的防卫松懈下来。
这一盘棋局很大,江煦不知道萧祈年布置了多久。
而在其中,还有一个江煦意想不到的人——裴肃。
由他在朝中周旋,萧祈年在朝廷内的势力发展得很快。
江煦感到一阵眩晕,她之前只认为裴肃是有野心,却没想到他的胃口竟然这么大。
她将萧祈年送到裴肃门下,不正是恰好促成了这一对豺狼?
她恨自己的愚钝,偏过头去,不愿再看萧祈年。
“母后……”
萧祈年又唤她,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
江煦的心不可避免地松动了一下。
“你知道我有多恨吗,我时常能够记起我的母亲轻声哄我入睡,还记得外祖总喜欢会让我骑在他的肩上。”
“我外祖一家为朝廷鞍马一生,没想到最后没有死在沙场,却死于无尽的猜忌中。”
“我的母后不堪受这样的冤屈,自缢身亡,就在我面前……”
说到这里,萧祈年低下头,肩膀轻轻抖动着。
江煦感觉自己的心一抽一抽地疼,不自觉伸出手想要安慰他。
她的手很快就被萧祈年在半空中抓住,且抓住了就不肯松开,握得很紧。
像是极怕会失去一样。
一滴滚烫的泪砸在她的手背上,江煦想要说出口的话尽数被噎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唉,随便吧。
江煦无力至极。
全都毁灭吧,她想。
而在宫殿外,那位即将上任宰相大人——裴肃,正默默负手而立。
萧祈年出门就看到了他。
萧祈年不禁皱起眉——他一点都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他和江煦。
裴肃没什么表情,只问:“哄好了?”
萧祈年冷哼一声:“我和她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裴肃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了然。
“还得是陛下演技高超。”
听到裴肃这话,萧祈年多少有些心虚。
因为他刚刚在江煦面前所说的话,所展露的情绪,大半都是装的。
大仇得报,他只觉痛快,哪里有什么情绪来怀念从前?
可是江煦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萧祈年只好给她演了一出戏,让她觉得自己可怜,让她心疼他,原谅他的过错。
在她面前演了这么多年乖孩子,他的演技早己炉火纯青。
裴肃:“我猜你还没有告诉她你逼死了皇帝,将自己的兄弟尽数下了狱,同时在朝野中大杀西方的事吧。”
萧祈年桃花眼半眯,有些危险地盯着裴肃。
“她早晚要知道,陛下觉得到时候她会怎么看待你。”
不等萧祈年回答,裴肃话锋又一转。
“可是陛下,我们当时约好的不是这样的。”
这就是裴肃今天来找萧祈年的目的。
他要提醒萧祈年,他们是要建立一个崭新的朝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勾连外族,把朝廷搅得天翻地覆。
萧祈年听了裴肃的话,丝毫没有动怒,甚至还笑了下。
他走过去拍了拍裴肃的肩。
“老师,与虎谋皮可不是要小心老虎会反扑吗?”
“您现在己经没有用处了,许诺给您的宰相之位我不会反悔,但其他的事就不用您操心了。”
-
在打听到萧珏被下了狱后,江煦偷偷溜去了天牢。
其实在回过神来,江煦马上意识到萧祈年瞒了自己很多,但她不敢在他面前展露太多。
而在看到萧珏后,江煦几乎不敢认他。
平日里衣服都一尘不染的太子殿下,此时穿着囚服,头发虬结,身上被酷刑折磨得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他闭目倚靠在墙上,一动不动,江煦几乎以为他己经死了。
“太子殿下……”
萧珏慢慢睁开了眼,看清来人后浅浅笑了下。
“我己经不是太子了,不必这么唤我了。”
江煦深吸一口气,还是鼓起勇气问:
“萧珏,你知道先皇是怎么死的吗?”
萧珏看向江煦的目光似有悲悯,江煦好像突然就明白了。
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呢?
勾结外族,掀起叛乱,把自己的兄长折磨成这个样子,萧祈年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江煦有些哽咽:“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你。”
萧珏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再平静不过地开口:
“父王在重病之时将玉玺传给了我,现在祈年……萧祈年想从我这里问出玉玺的下落。”
“我不说,他就逼死了母后和小婉……”
小婉是太子妃的名字。
江煦:“……”
她虽不喜欢皇后,但也能理解她,认为她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恶人,所做的很多事其实都只是为了自保。
而那太子妃,才不过二十几岁,还是花一样的年纪。
江煦在婚礼上未曾窥见过她的真容,以至于现在她死了,江煦再也没办法见到了。
她这几年生活得太安逸了,以至于忘记了——
权力之争,手足相残,无情不过帝王家。
皇宫,本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