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对监护仪的再次报警己经有些不耐烦。冰冷的血压计袖带再次箍紧手臂，听诊器压下来，冰凉的触感。低压依然挣扎在危险边缘，护士的眉头锁得更紧：“诸葛先生，您的情绪必须控制！身体是您自己的！再这样下去，后果我们真没法负责了！药效在您身上都快清零了！”严厉的警告声中带着一丝无奈。
身体是您自己的。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在诸葛毅心上。他看着护士离开的背影，又看向自己手臂上留置针周围的淤青和床头柜上堆成小山的药盒药水单据——每一天都是流水般的金钱。还有那叠重若千钧的降职调岗通知，三天后，那个肮脏的“固定资产管理员”职位在等着他，薪水缩水一半以上，房贷立刻断裂！时间，像悬在头顶的倒计时炸弹，每一秒都带着爆裂的轰鸣。
病房门被轻叩两声。护工老张端着热水盆进来了，准备帮他擦洗。这位沉默寡言的农民工，是李悦离开时匆忙雇下的。老张动作麻利却极轻，显然习惯了病患的孱弱。
“张师傅，”诸葛毅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迫，“您…您干这行很久了吧？像我这种状况…找，找那种三甲医院的顶级专家…有门路吗？加号…花点钱也行！只要能尽快看上证！拿到权威诊断！”他看着老张皱纹深刻、饱经风霜的脸，像抓住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递过去几张从钱包里抽出的、本就不多的红色钞票。
老张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那几张红票子，又看看诸葛毅苍白焦虑的脸，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无奈。他放下毛巾，没接钱，反而拉过凳子坐下，压低声音：“诸葛先生，您…您是大公司的人，懂道理。我们跑腿挂号是认识些号贩子…但这种心上的大病，您说的那种大专家…不是钱的事儿。”他粗糙的手指点了点那堆文件，“您现在的麻烦，恐怕比身子里的病还重吧？咱这号贩子最多能给您挂个普通专家号，您要的那份能救命（指保住工作）的‘权威全套报告’…那得排期！得等！没一个月门儿都没有！而且价格……”老张摇摇头，没再说下去。这层意思很明白：陈锋只给他两天！这是**制度化的杀局**！
一个月？！两天他都等不起！诸葛毅眼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彻底熄灭了。冰冷刺骨的绝望像汹涌的潮水，没顶而来。两天后，他会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穿着最廉价的工装，出现在那个还没影子的“资产管理办公室”，在昔日同事或嘲笑或怜悯的目光里点桌子数板凳？陈锋会用什么方式来“欢迎”他这具行尸走肉？房贷断供怎么办？小凯下个月的学费怎么办？躺在重症病房里等一个遥遥无期专家号的老父亲怎么办？
不！绝不！就算死，他也不能躺在这张床上等死！更不能以那样一种屈辱的姿势去死！
病房门又响了。不轻不重，三下。节奏稳定。门被推开，钱进修长的身影再次出现。他换了一身更休闲的深灰色羊绒衫和黑色大衣，手里没再拿花，只提着一个深棕色没有任何标志的皮质公文包。他没看护工老张，目光径首落在床上浑身紧绷如一张满弓的诸葛毅脸上。
空气瞬间凝滞。
老张非常识趣，立刻端起水盆站起身，对钱进局促地点了下头，快步退了出去，带上了门。临走前，他极其担忧地看了诸葛毅一眼，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钱进不紧不慢地在老张坐过的凳子上坐下，随手将那个皮质公文包放在地上。他看着诸葛毅布满血丝、充满警惕和绝望的眼睛，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诸葛先生。时间不多。陈锋对你的绞杀是制度化的、合法的程序陷阱。你无法以常规方式破局。你想拖时间休养？两天后，你会出现在启明最角落的杂物间，被人指点和遗忘。你手上的病假证明是普通医生开的，按公司流程，无法阻止这次调岗。你需要的是‘核弹级’的医疗鉴定——而这需要时间，金钱，人脉。这些你都没有。”
每句话都像精准的手术刀，剥开诸葛毅仅存的幻想，首指血淋淋的核心。诸葛毅的呼吸变得粗重，喉头滚动，说不出话来。他猜得没错！这人根本就不是顺路！
钱进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像寒潭般盯着诸葛毅：“我能给你时间，也能给你足以让你暂时休养甚至翻身的金钱。不是恩惠，是交易。”他从带来的皮质公文包里，没有掏出成捆的现金，而是拿出一个薄薄的、纯黑色磨砂材质、类似工程计算器的长方体设备——那是最新型号的便携式金融数据终端。动作优雅地启动、解锁屏幕。
“一个窗口。一次机会。”钱进的手指在黑色触屏上滑动，调出一个加密的实时行情页面，各种跳动的曲线符号晦涩难懂。他将屏幕转向诸葛毅，上面只有一个极为复杂的合约代码。“‘明锐’即将启动对一家濒临退市医药企业（百康泰）进行强制‘债转股’清算重组。重组前的核心资产会被剥离。这些资产涉及几条特殊原料药生产线和国际批文，有潜在竞买者。”
钱进语速加快，但吐字依旧清晰异常，每一个字都敲打在诸葛毅最敏感的神经上：
“关键是重组公告前的最后震荡。内部消息：该企业控制人为最后套现，会释放一批高息短融劣债，伪装成高收益理财包对外分销，吸引无知散户或小型机构接盘。分销就在西十八小时后。”
他点了一下那个复杂的合约代码。
“这批劣债的清算优先级极低。重组一旦启动，它们将变成一文不值的废纸。做空它们的合约——就是现在！当前对手盘流动性极为充裕！”
诸葛毅的心脏疯狂跳动！他几乎是本能地，用他浸淫财务分析多年的职业嗅觉和信息抓取能力，瞬间在脑中构建模型：标的、潜在违约率、清算顺序、现有估值溢价、交易对手方类型、流动性深度…模型数据疯狂滚动！
他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变调：“杠杆…可以做到多大？！预估对冲点在哪里？！”
钱进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许光芒，迅速转为冰冷的商业评估：“标的底层劣债名义总额约7.8亿人民币。分散在至少三十个分销通道。当前对手盘主要是贪婪的低风控私募和非专业渠道。合约名义杠杆…我可以为你做到50倍。对冲点，就在这批垃圾分销完毕、进入不可流通锁定期、而明锐重组公告发布前的那一瞬间空档。窗口极窄，但足够精准爆破！投入200万安全保证金，目标收益率…”钱进停顿了一下，轻轻吐出几个字，平静得如同说今晚点餐的菜名：“以目前盘口承接量和深度计算，盈利区间在24小时至48小时内可达——8到10倍。”
**24到48小时！200万本金！潜在盈利2000万？！**
诸葛毅的呼吸瞬间停滞！脑子里嗡的一声！8到10倍！巨大的数字像彗星撞击地球般轰然砸下！2000万！足以还清房贷！填补这次生病的窟窿！顶替未来至少五年的收入！足以让他和李悦谈判的底气完全逆转！甚至可以马上支付最顶级的医疗团队费用！
但…50倍杠杆！这意味着…一点微小的反向波动…200万就会瞬间飞灰湮灭！
巨大的诱惑混合着更巨大的恐惧瞬间将他撕裂！他像溺水者抓住了救生索，但那绳索却连接着一座随时可能崩塌的冰山！
钱进捕捉到他眼神中剧烈的震荡和天人交战，再次加了最后一根沉重的稻草——不，是最后一道催命符！他状似不经意地，再次操作终端，点开一个加密云相册链接，调出一张被清晰显示在大屏幕上的生活照照片投影——那是昨天傍晚，在老旧小区公共儿童游乐设施旁！李悦脸色憔悴、但嘴角带着一丝强撑的、安抚性的笑容，紧紧抱着怀里明显瘦了一圈、眼神依旧带着不安的小凯！背景，赫然是他熟悉的家的小区！
“您的妻子很坚强，孩子也很可爱。”钱进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冰水，浇灭了诸葛毅最后一丝挣扎的暖意，“李女士己经向本地街道劳动仲裁咨询点提交了《分居期间抚养费执行申请咨询表》。昨天下午三点十二分。这份表一旦正式递交启动程序，在现有你即将断崖降薪的情况下，法律强制执行很可能在扣除必要生活费后，让你每月拿到手的钱不足三千。加上房贷……除非你选择卖房变现，否则结果只有一条路：个人征信污点。你的孩子上学报名资格，未来高考资格政审都有可能受到连锁影响。时间，在她们那边。” 他平静地陈述着事实，甚至没有抬头看诸葛毅彻底灰败绝望的脸，手指优雅地抹过屏幕，关掉了投影。
**照片！证据！未来的深渊！全都赤裸裸摆在面前！**
李悦己经在行动！为了小凯！她要用法律这根最后的绳索，勒死他苟延残喘的可能！在家庭和社会的双重评价体系里，把他彻底钉在耻辱柱上！失去工作！失去家庭！失去父亲的权利！失去作为人的最后一点立足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