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蛇吃尾巴……”
“……断指……是代价。”
“……为了……自由。”
陈默干涩沙哑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锯子在狭小、冰冷的窝棚里拉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带着血沫挤出，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刻骨的冰冷恨意。
他指向自己毛衣领口下、那截缺失了小指的断口。昏黄的炭火在他佝偻的侧影上跳跃，将那嶙峋的轮廓投在布满霉斑的铁皮墙上，如同某种扭曲的图腾。
自由！
这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璃的神经上！实验室冰冷的白光、深入骨髓的切割痛楚、被当作实验品肆意摆弄的屈辱……所有被压抑的血腥记忆碎片伴随着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冰冷的堤坝！
她背靠着冰冷潮湿的铁皮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都牵扯着后背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代价……自由……”
苏璃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那双在炭火映照下燃烧着冰焰的眼睛死死钉在陈默的背影上，“你也……从那里逃出来的？那个地狱？！”
陈默的身体似乎又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那双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更近地伸向微弱的炭火，仿佛那点可怜的温度是唯一能汲取的慰藉。窝棚里死寂得可怕，只有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外面震耳欲聋的暴雨声在回荡。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陈默极其缓慢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点头。那动作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沉重和……不堪回首的剧痛。
“编号……K-7。”
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砂砾摩擦，“……第三批……‘认知阻断’实验组……”他猛地停顿，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气管被堵塞般的抽气声，仿佛仅仅是说出这几个字，就牵扯着灵魂深处的伤疤。“……失败品……清除程序……启动……”
“清除程序”西个字，像西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苏璃的心脏！她太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冰冷的金属台，无影灯，戴着口罩、眼神冷漠如同机器的研究员，还有那即将注入体内的、带着不祥幽绿色荧光的“清除药剂”……那是所有失败实验体最终的归宿！
“……我……切断了自己的小指……”陈默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恍惚和冰冷，“……用……手术刀……趁他们更换束缚带……的零点三秒间隙……剧痛……突破了……他们植入的……精神抑制……”
他猛地抬起那只缺失小指的左手，苍白的指尖在昏黄的火光下微微颤抖。那光滑的断口，此刻在苏璃眼中，不再仅仅是伤痕，而是用血肉和剧痛书写的、触目惊心的逃生印记！是用最惨烈的自残，换取的、从地狱缝隙中挤出的自由！
“……混乱……爆炸……我……爬了出来……像条狗……”
陈默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逃到了……这里……最臭……最脏……的地方……像垃圾一样……活着……”
窝棚里陷入了更深的死寂。炭火的光芒在陈默佝偻的脊背上明明灭灭，勾勒出一种被彻底压垮的悲凉。
外面的暴雨如同天河的宣泄，冲刷着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也冲刷着两个从同一个地狱爬出来的灵魂所背负的血腥过往。
苏璃剧烈地喘息着，后背的伤口在冰冷和剧痛中传来阵阵灼热的麻痒。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强过一阵，冰冷的汗水混合着泥污和血渍，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但她的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冰，在陈默的讲述中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疯狂！
同路人！这个如同活死人般的沉默医生，竟然是她的同路人！同样从那个地狱爬出来的失败品！同样背负着对伊甸园刻骨铭心的血仇！
“你……知道他们……在磐石基地的据点？”
苏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寻，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在地上，“那个‘老烟囱’……是入口？”
陈默缓缓转过头，那双灰色的眼眸，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对上了苏璃燃烧着冰焰的眼睛。
那层终年不散的雾霭似乎被某种强烈的情绪短暂地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下面深埋的、如同死火山灰烬般的冰冷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同类相认的复杂光芒。
他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吐出那个冰冷的词汇：“节点。”
节点！伊甸园庞大网络中的一个重要节点！磐石基地的“老烟囱”，不仅仅是一个交易点，更是连接着更深处黑暗的枢纽！
“名单……”
陈默的声音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他们有……一份名单……所有……在磐石……为他们工作……或者……被他们标记的……‘素材’……和……‘合作者’……”
名单！
苏璃的心脏猛地一跳！如同被强电流击中！如果能拿到那份名单……就意味着她可以精准地锁定目标！将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魔，一个一个，从磐石基地的阴影里挖出来！撕碎！
“名单……在哪？”
苏璃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急迫，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牵动后背的伤口，痛得她眉头紧锁。
陈默灰色的眼眸微微转动，视线落在窝棚角落、一个被厚厚的干草和破布覆盖着的、毫不起眼的锈蚀铁皮箱子上。他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凝重，指向那个铁皮箱子。
“那里……”
干涩的声音带着一种托付般的沉重，“……我的……‘代价’……换来的……碎片……”
碎片？不是完整的名单？
苏璃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箱。她强忍着剧痛和眩晕，踉跄着走到角落，粗暴地掀开覆盖的干草和破布。冰冷的铁皮触感传来，箱子没有锁，只用一根生锈的铁丝别着。
她手指颤抖着，拨开铁丝，猛地掀开箱盖！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旧纸张、铁锈和某种化学防腐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些零碎而诡异的东西：
几支被折断的、空了的、印着伊甸园蛇形标记的玻璃注射器。
一小瓶装着浑浊暗红色液体的玻璃瓶，瓶身上贴着模糊的标签“X-7 衍生物”。
几张被水浸过又晾干、边缘卷曲发黄的纸张，上面用极其潦草、颤抖的笔迹记录着一些零碎的实验数据和观察记录。
几块沾着干涸暗褐色污渍的、印着磐石基地守卫臂章标识的碎布。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箱子底部，一个用多层油纸仔细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硬物！
苏璃的心跳如同擂鼓！她伸出沾满血污的手，小心翼翼地剥开那层层油纸。
里面，是一个边缘被烧得焦黑卷曲、材质奇特的金属薄片！薄片表面，用极其细微的激光蚀刻技术，烙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编号、以及……简短的备注！虽然大部分区域被烧毁，只剩下残缺不全的一角，但上面残留的信息，依旧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苏璃的脑海！
“……张奎（磐石基地东门守卫长）…代号‘鬣狗’…负责…‘货物’运输…联络点…‘老烟囱’…每周三…暗号…”（后面被烧毁）
“…李曼（‘红磨坊’老板娘）…代号‘夜莺’…情报中转…偏好…年轻女性实验体…”（部分烧毁）
“…王海…D级研究员…（后面一大片焦黑）…清除…失败…”（王海！是那个在实验室里，拿着死亡针筒走向她的研究员！）
“…零号…（后面完全烧毁）…”
零号！她的代号！虽然后面的信息被彻底焚毁，但那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伊甸园在找她！一首在找她！清除失败品！
苏璃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块焦黑滚烫的金属薄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窝棚内本就稀薄的空气！名单碎片！虽然残缺，但价值连城！这是指向猎物的地图！是复仇的燃料！
“怎么……得到的？”
苏璃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挤出，带着刺骨的冷意，目光如刀般射向陈默。
陈默佝偻的背影在炭火前似乎更加蜷缩了。他沉默了几秒，干涩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血腥：
“……‘老烟囱’……每周三……子夜……交接‘货物’……和……‘补给’……有一次……送‘货’的人……是……‘鬣狗’张奎……他喝醉了……炫耀……他的‘新玩具’……一个……从实验室流出来的……信息储存器……”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血腥的一幕。
“……我……用……三支高纯度的‘天使尘’……换到了……他落单的机会……在他……最兴奋……的时候……”陈默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用……手术刀……切断了他的喉咙……拿走了……他腰间的……金属片……但……他临死前……引爆了……身上的……微型燃烧弹……”
所以碎片是焦黑的！所以名单不全！张奎死了！名单上代号“鬣狗”的那个守卫长，己经变成了陈默手术刀下的亡魂！
代价！这就是陈默所说的“代价”！
为了这份名单碎片，他杀死了伊甸园在磐石基地的重要爪牙！也彻底断绝了自己在贫民窟最后一丝安稳的可能！他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躲在这个最肮脏的角落，守着这份用血换来的碎片，如同守着最后的、复仇的火种！
苏璃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块焦黑滚烫的金属薄片，又抬头，看向炭火旁那个如同被世界彻底遗弃的、佝偻沉默的背影。冰冷的杀意依旧在她心中沸腾，但其中，第一次掺杂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同是天涯沦落人。同是从地狱爬出的复仇恶鬼。
“陈默。”
苏璃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杀意，多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的伤药……还有多少？我需要处理伤口。”
陈默缓缓转过身，灰色的眼眸在昏黄的火光下，如同蒙尘的玻璃珠，倒映着苏璃苍白染血的脸。他默默地站起身，佝偻着腰，走向窝棚另一个角落。那里堆着几个同样锈迹斑斑的铁皮罐子。
他打开其中一个罐子，里面是散发着浓烈草药和化学药剂混合气味的墨绿色膏状物。又拿出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瓶和一卷相对干净的绷带。
他拿着东西，默默地走到苏璃面前，蹲下身。动作依旧精准而冷漠，如同对待一件需要修理的物品。
“脱掉外套，转身！”干涩的声音命令道。
苏璃没有丝毫犹豫，强忍着剧痛，脱下了那件沾满血污的崭新皮夹克，露出后背狰狞的伤口和湿透染血的绷带。她背对着陈默，缓缓转过身，将那道被污水浸泡、边缘红肿翻卷、甚至能看到深处组织的恐怖伤口，完全暴露在昏黄的火光下。
冰冷的空气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但她站得笔首，如同风雪中的青松。
陈默灰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波动，他先用那瓶强效消毒剂浸湿棉球，动作毫不留情地按在伤口深处！
剧烈的、如同被无数钢针同时刺入的剧痛瞬间席卷苏璃全身！她的身体猛地绷紧，牙关死死咬住，喉咙里溢出压抑到极致的痛哼！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陈默仿佛对苏璃的痛苦毫无所觉，依旧精准、冷漠地清理着腐肉和污物，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清理完毕，他挖出一大块墨绿色的药膏，用一把干净的木片，仔细地、厚厚地涂抹在狰狞的伤口上。药膏接触伤口的瞬间，一股冰凉麻痒的感觉迅速压倒了剧痛，甚至带来一丝诡异的舒适感。
最后，他用新的绷带，动作麻利地进行包扎。
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外面渐渐减弱的暴雨声。
包扎完毕，陈默默默地收拾好药罐和工具，佝偻着身体坐回炭火旁的矮墩上，再次变成了那座沉默的石雕。
苏璃缓缓穿上那件冰冷的皮夹克，厚实的皮革掩盖了绷带和伤口。后背的麻痒感越来越强，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似乎也减轻了一丝。
她走到那个敞开的铁皮箱子前，将那块焦黑滚烫的名单碎片，重新用油纸仔细包裹好，塞进皮夹克内侧的口袋里。冰冷的金属薄片紧贴着皮肤，如同燃烧的炭块。
她走到窝棚那破旧的油毡布门帘前，停住脚步，冰冷的雨水顺着缝隙滴落进来。
她没有回头，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冰冷而清晰：“磐石基地东门守卫长……‘鬣狗’张奎……死了。名单上……还有‘红磨坊’的老板娘……‘夜莺’李曼……”
身后，炭火旁，陈默佝偻的背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
“周三……子夜……”苏璃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老烟囱’……我会去。”
说完，她不再停留，猛地掀开冰冷的油毡布门帘，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瞬间消失在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幕和黎明前最深邃的黑暗之中。
窝棚内，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微弱噼啪声。陈默佝偻着身体，坐在矮墩上，那双灰色的眼眸倒映着跳动的火焰，深处，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灰烬之下，缓缓苏醒。
